“親愛的,我出去看看部隊好嗎?”
“不!我不準你離開我。”十歲紅緊緊地擁抱著李奇偉,生怕離去。
“那……我出去行行方便好嗎?”李奇偉愛撫地摸著十歲紅那蓬鬆的長發。
十歲紅近似啜泣地“嗯”了一聲,很不情願地鬆開了雙手。
李奇偉出去好一陣子了,還沒有回到這座小小的山洞裏來,十歲紅急得爬到洞口看了好幾次,仍然看不見他的身影。她暗自怨恨地說:“你的心中隻有革命,妻子是不占地方的。”但是,當她一想到西路軍失敗得這樣慘的時候,又漸漸地原諒了李奇偉。“是啊!他應當去看看潰不成軍的部隊。”忽然,洞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她驚喜地失聲自語:“奇偉回來了!”可是,當她再側耳一聽,發現不是一個人的腳步聲,暗自說:“準是幹爹和龍海把她押回來了!”她依然是激動地盼著李奇偉回到身邊來。
走進洞來的果真是黑大爺、龍海和姚秀芝。但出她所料的是,被李奇偉指控為叛徒的姚秀芝二話沒說,進洞便問:
“李奇偉呢?”
“出去看部隊了。”
“糟了!”黑大爺把腳一跺,“我真的中計了!”
十歲紅驚呆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飛入心頭,撞擊得她的心湖再也平靜不下來了。
“他走了有多少時間啦?”姚秀芝嚴峻地問。
“他……在幹爹走後不久……就出去了。”十歲紅惴惴不安地答說。
“晚了,我們追不上他了。”龍海悔恨不已地說。
“都怪我!”黑大爺看著緊鎖眉宇的姚秀芝,“你說,該怎麼辦呢?”
姚秀芝沒有回答。
十歲紅明白了發生的一切,她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她神經質地自語:
“他……不是叛徒,不是叛徒……”
姚秀芝急於要處理眼前發生的事情,趁著黑大爺安慰十歲紅的機會,趕快走出了洞口。這時,洞中忽然傳出十歲紅的喊聲:
“龍海!快,快啊,姓姚的才是叛徒,可不能讓她溜掉啊!”
這時,姚秀芝又清醒了,她的頭上還戴著一頂叛徒的帽子!
龍海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山洞,和姚秀芝保持著一段距離,默默地站著,望著那條長滿蓬草的山路。
忽然,前邊傳來了嚴厲的命令聲:“快走!少囉嗦……”姚秀芝和龍海同時警覺地循聲望去,發現從前方的山路上走來三個黑影。姚秀芝一眼就看出了中間的那個是李奇偉,龍海說了一句:“是他……”轉身跑進了山洞,驚喜地說:
“快別哭了!李首長回來了。”
十歲紅受刺激太大了,難以自信地說:
“他真的回來了嗎?”
“沒錯!一會兒就到了。”龍海肯定地說。
十歲紅扶著黑大爺站起身來。不時,李奇偉在兩個紅軍戰士押解下走進山洞,她踉踉蹌蹌地撲到李奇偉的懷裏,失聲地哭訴著:
“你……可回來了!他們說你是叛徒。”
但是,李奇偉的叛變行為,像是一把尖刀,刺在了十歲紅的心上。
李奇偉受命上山的目的,一是探聽西路軍潰敗的虛實;二是馬匪命他前來做說客——勸降。他假借是失散的紅軍幹部,騙過了一道道警戒哨,終於找到了十歲紅。又騙得了十歲紅的信任,獲悉了西路軍彈盡糧絕、不足兩千人馬的真情。他是熟知紅軍的,勸降的結果,隻能使自己喪命。因此,他借口支走了黑大爺,悄悄地離開了十歲紅,暗自得意地說:“天亮之後,再發起一個衝鋒,就全都報銷了!”遂繞過山路,準備趁著夜黑混下山去。但,他仍然沒有逃過警戒哨的眼睛,被當場抓獲了。可他仍然不死心,暗想回到十歲紅身邊以後,一切都會蒙混過去,天亮前逃下山去是沒有問題的。他走進山洞以後,從十歲紅的哭聲話語中,從龍海和黑大爺那驚愣的表情中,從姚秀芝那怒不可遏的眼神中,發覺情況有變,暗自驚恐地說:
“看來,勸降這步棋非走不行了!”
負責押送的兩名紅軍戰士離去了,姚秀芝死死地盯著李奇偉,令他望而生畏。姚秀芝強壓著滿腔的怒火,神態嚴厲地問:
“這也叫緣分吧!當著大家的麵,談談你此行的目的吧!”
“我為什麼要和你談?”李奇偉臉色一沉,大聲命令:“龍海!立即把她這個叛徒抓起來,送交總部看押!”
龍海沒有執行命令。
姚秀芝冷冷一笑,泰然自若地說:
“用不著你再下命令了,龍海早已受命看押我。不過,要不了多少時間,真假叛徒就會水落石出的。現在,你我誰也別離開這個山洞,由龍海一人執勤就夠了。”
洞中突然沉寂下來,李奇偉卻坐不住了,他望望倚著洞壁的姚秀芝,又看看守在洞口的龍海,真不知如何才能逃出這座洞去。山下傳來了清脆的槍聲,他沉思片時,冷然地笑了笑,終於圖窮匕首見了:
“既然到了這樣一步,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西路軍還有兩千人馬吧?”
“這用不著你操心!”姚秀芝鄙夷地答說。
“可你總該看見山下那一片片篝火了吧?”李奇偉有意渲染,“那是安營紮寨的馬家軍,有上萬名騎兵,還有幾萬名步兵,等天一亮,他們就要發起總攻。到那時,不足兩千的潰敗的西路軍,能夠頂得住嗎?你們又該怎麼辦?坐以待斃嗎?”
龍海那雙憤怒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燃燒著怒火,射向李奇偉;十歲紅猝然終止了哭泣,和黑太爺一樣驚詫地看著李奇偉;姚秀芝從鼻孔裏擠出一個“哼”字來,不冷不熱地說:
“我倒想聽聽你的高見!”
李奇偉頓時來了精神,他指出不投降隻有兩個結果,一是全部戰死在祁連山中,再是被馬家軍抓去當俘虜。說到此處,他長歎了一聲:
“這俘虜的日子可不好過啊!有的被凍死活埋,有的被拉去修路、開礦,至於女同誌嘛,秀芝是知道的,下場可就慘了。”
“夠了!”龍海再也聽不下去了,像頭暴怒的獅子大吼了一聲。
姚秀芝示意龍海息怒,她看了看抖顫不已的李奇偉,有意地說:
“看來,隻有投降一條路了?”
“對!”李奇偉自信地說,“我擔保大家的生命安全!另外,馬步芳司令特別愛才,西路軍的將領,他都會因才重用的。”
“哈哈……”姚秀芝突然大聲狂笑起來,“你果真是來勸降的!請問,上次那份假的密碼電報,是你的主意了?”
“這……就算是吧……”李奇偉吞吞吐吐地說。
不知何時,十歲紅已經爬到了李奇偉的跟前,翹起頭,顫抖地說:
“把我扶起來,讓我……好好地看看你……”
李奇偉很不情願地俯下了身子,慢慢地攙扶起全身就像篩糠的十歲紅。
十歲紅睜大兩隻眼睛,仔細地盯著那副很不自然的麵孔,覺得是那樣的陌生,又是那樣的可憎,她陡然揮起右手,重重地打了李奇偉一記耳光,不住聲地罵著:
“軟骨頭!叛徒!我,真是瞎了眼!”
李奇偉凶相畢露,倏地拔出一支特製的小手槍,一邊威脅地說著:“誰敢上前一步,我就斃了誰!”一邊貼著洞壁向洞口移著腳步。走到洞口,他驚恐地喊道:
“龍海!快閃開,不然我的手槍可不認人。”
龍海的心肺就要氣炸了,瞬間,他又想起自己冒著生命危險,跳下波濤洶湧的江中去救李奇偉的往事,真是後悔極了!怎麼辦?撲上去嗎?白白送掉這條命;放他過去嗎?等於背叛了革命!他急中生智,應聲閃身躲在洞口的一邊,待到李奇偉退到洞口,轉身逃走的那一瞬間,他猛地撲上去,打掉了李奇偉的手槍,隨之又抱住了後腰,用力將這個叛徒摔倒在地上,掄起右拳向下就打。就在這時,龍海忽然“啊”地喊了一聲,一把鋒利的匕首刺在了龍海的右臂上,疼得他滾到了一邊。
李奇偉趁機躍起,一拳打倒了撲上前來的黑大爺,轉身逃出了洞去。
姚秀芝急忙拾起丟在地上的那支小手槍,快步追出洞外,望著就要消失在夜幕中的黑影,鎮定地摟響了手槍的扳機。
40
姚秀芝處決了叛徒李奇偉之後,握著李奇偉丟下的那支小手槍,懷著異樣的情感又回到了山洞。黑大爺蹲在地上,精心地為龍海包紮傷口;十歲紅氣得幾乎變成了一個瘋人,癱在地上忽而哭、忽而笑,不住聲地罵著:“軟骨頭!叛徒……”姚秀芝收好那支小手槍,匆忙俯下身,攙扶著骨瘦如柴、氣血不足的十歲紅,回到了那張老羊皮上,傷感地說:
“別這樣,快躺下休息一會兒吧!明天還要行軍、趕路。”
十歲紅坐在老羊皮上,兩眼癡呆呆地一動不動,驀地伸出雙手,抱住姚秀芝失聲地哭了。
姚秀芝愛撫地摸著十歲紅那蓬鬆的頭發,深情地說:
“要理智一些,你的身子經受不住,聽我說,快躺下休息吧。”
十歲紅停止了哭聲,悔恨交加地說:
“姚老師!你可要原諒我啊!如果人真的能轉世的話,下輩子,我一定報答你的恩情。”
姚秀芝緊緊地擁抱著十歲紅,她異常難過地說:
“不要說這樣的傻話,要堅強地活下去,我的好同誌,好妹妹。”
十歲紅緩緩地仰起淚臉,望著姚秀芝那悲慟抽搐的麵龐,驚疑地問:
“姚老師!你真的原諒我啦?”
姚秀芝答道:
“隻要你真的理解了我,就等於你給了我最大的幸福!”
“姚老師!”十歲紅激動地張著嘴,昏倒在姚秀芝的懷抱裏。
姚秀芝輕輕地把十歲紅平放在老羊皮上,摸了摸她那微弱的脈搏,又擦去她那滿臉的淚痕,緩慢地站起身來。突然,她覺得眼睛模糊了,身子也開始搖動起來。她慌忙閉上雙眼,極力保持著身子的平衡,她感到一雙粗大的手扶著她的後背,她緩緩地睜開雙眼,側首一看,原來是黑大爺。她難為情地笑著說:
“不要緊,起得太猛了,有點頭暈眼花。”
龍海的刀傷包紮好了,他蹲在老羊皮的旁邊,焦急地看著微閉著雙眼、臉色煞白的十歲紅,輕輕地喊了幾聲,十歲紅沒有反應。他倏地站起身來,急得失魂落魄地說:
“姚老師!她……怎麼了!”
“身子太虛了。”
“不要緊吧?”
“不要緊!”姚秀芝搖了搖頭,“過一會兒就緩過來了,你就守在這裏吧。”
“那你呢?”龍海慌忙地問。
“由黑大爺陪著我去總部,找首長彙報李奇偉的情況。”姚秀芝說。
黑大爺借口幹女兒有病,離不開身,要姚秀芝自己去。姚秀芝喟歎地搖了搖頭,說:
“老人家,我那頂叛徒嫌疑的帽子還沒摘,怎麼能單獨行動呢?”
黑大爺不再說什麼,跟著姚秀芝走出了山洞。
那截本來就不長的蠟燭就要燃盡了,龍海用身體遮住由洞口吹進來的山風,用手摳著淌下來的蠟淚,又小心地捏在蠟蒂的上端,希望這將要熄滅的火焰能延長些時間。十歲紅醒了過來,她望著龍海,一動不動地守在自己的身邊,哽噎著呼叫自己的名字,心裏非常酸楚。她無力地問:
“龍海,姚老師和幹爹呢?”
龍海怔了片刻,說:“他們去總部彙報了!”又用力抓住十歲紅的手,忘情地說:“謝謝老天爺,你……可活了!”說完,竟失聲地哭了。
龍海哭泣的原因是複雜的,有對姚秀芝的歉意,也有對李奇偉的仇恨,但主要的還是對十歲紅命運的同情。他是多麼的想說:“你不要難過,還有我真心地愛著你呢!”
十歲紅感到握住自己的那雙手越來越緊了,這是力的象征,還是愛的表現?她不願去多想,她隻希望這四隻緊緊相握的手永不分離!忽然,她似乎看到了死神在招手,她應當盡快地了卻這最為珍貴的愛,為此,她又違願地抽回了右手,從身上取出三發子彈,顫抖地交到龍海的手裏,感傷地說:
“就剩下這三發子彈了,給你吧,我用不著了。”
“不!不……你用得著。”龍海複又把三發子彈往十歲紅的手裏塞,可她怎麼也不接受。
“快別說傻話了,像我這樣的人,多活一分鍾,就給大家多增添一分負擔,再說,我的身子……”
“不要再說下去了,隻要我活著,就一定把你背到我們勝利的那一天!”
“這怎麼行!”
“行!”龍海為了顯示自己的力量,說了一句“不信,就試試看。”猛地俯身一抱十歲紅的身軀,那隻受傷的臂膀一陣劇痛,隨著“啊”的一聲,龍海鬆開了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