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相的步千歲馬上從善如流,「對對對,我是來應征的。」
「喔,來應征的埃」春聯並沒有懷疑這種夜半時分會來應征的說辭,隻是以充滿濃濃睡意的語氣再問:「他叫什幺名字?」
「他叫。」扶蘇沉默了半晌,而身後的步千歲也變得啞然無聲,兩人皆在考慮此時要不要說實話。
「叫什幺?」春聯望著他倆一樣古怪的神情。
考慮了許久後,扶蘇甜甜地綻出笑靨,並且報上身後男子的大名。
「步、萬、歲。」
「步萬歲?」
在那個起床查看的春聯離開房裏,又回房睡回暖烘烘的被窩後,躲藏在陌生姑娘香閨裏的步千歲,頭一宗要事,就是先找這個既坑他的銀票,又擅自為他改名的女人算帳。
「你現在身價高達萬兩,當然叫萬歲。」扶蘇冷淡地看著他眉宇之間的火氣,在他又想對她興師之前,先一步地把他推至火爐前烘烤他冰冷的身體。
步千歲才要張開口抗議,一杯溫熱芳香的熱茶,又遞至他的嘴邊堵住他的嘴。
「像我們這種窮困的家貧小戶,是該把你這位值錢的步三爺供起來拜的。」她笑意淺淺地蹲在他的麵前,伸指輕彈他光滑的額際,「叫你萬歲,不挺適合嗎?」
「你。」熱茶瞬間梗在他的喉際,「知道我是步千歲?」
「知道埃」她笑意盈然地伸出一雙蔥白的玉手,陪他一塊在火爐前烤暖。
跳動的火光下,澄金中帶點豔紅的光影暈映在扶蘇的小臉上,讓一直處在暗處而使他看不清的臉龐,此刻清晰地呈現在他的眼前。
他終於憶起他是曾在哪見過她。
她是那名在初雪的那日,令他驚豔又不得不離開的女子,那時他隻記得她有一張白淨似雪的小臉,看似紅豔又質地溫潤宛如果實的紅唇,如今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他終於看清了他當日沒注意到的部分,例如她這雙隱隱帶著笑意的水漾眼波,那雙眸子靈動得像會說話似的,讓她看來溫婉俏麗,卻又帶著閃爍的風情與慧黠。
望著她那雙如細白溫玉雕成的小手,他那已被烘暖的身心,忍不住泛過一陣酥軟,直想著若能將那雙小手握在掌心裏,不知那會是什幺感覺?
但,為什幺這幺美的女人同時也那麼缺德?
她不但嘴巴損他損得挺缺德的,她居然還會藉機跟他敲竹杠!
生性十分理智的步千歲,允許自己短暫地縱容分心後,在自己快被這種溫暖怡人的情氛催眠之前,恢複他腦袋裏所需要的理性。
他忽地想起了這一日來,凡是知道他名字的人,千篇一律的動作,就是趕快拿條繩子將他綁起來,或是馬上去向紫冠府的人通報他身在此處,就不知。這個初見麵就顯得十分狠心的女人,會不會也那幺做?
「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那你會不會。」他清了清嗓子,試探性地啟口。
扶蘇順順當當地代他說完話尾,「會不會也跟下麵那些人一樣,拿你去換賞金?」
「嗯。」他兩眼目不斜視地盯審著她嬌美的臉龐。
「我還在猶豫中。」她煞有其事地巧托著香腮,一副審慎考慮又猶疑不定的模樣。
步千歲立即起身,「姑娘,欠你的恩情在下來日再報!」此地不宜久留!
扶蘇在他快步趕至窗邊之前,動作比他更快地來到窗前,一把將窗子關上,纖弱玲瓏的身子橫擋在他的麵前。
「想跑?門都沒有。」隻給了她一個模糊的謝意就想走人?他當這裏是什幺地方?
他眯細了黑亮的眼,「你想怎麼樣?」
「有欠有還,我要你現在回報欠我的恩情。」她也不為難,隻是在唇邊帶著一抹讓他看了就深感心懷不軌的笑意。
「怎麼,想勒索?」步千歲兩手環著胸,跟這個外貌似天仙,但骨子裏卻似惡魔的女人對峙著。
她婷婷婉笑,「是埃」
「好,說說你要我怎麼報。」既是不想把他捉去換賞金,那事情還可以商量。
「我不是說過你是來應征的嗎?若你要報恩,那就留下來工作。」她這裏可是很缺人手的。
步千歲揚高了下巴,「倘若我沒那個閑情報恩呢?」他就不信她一個小女人能拿他怎幺樣。
「那我隻好把這些都拿去紫冠府換賞金了。」扶蘇自袖裏取出一大迭繪有他繪像的懸賞單。
他無懼也無怕,「等你拿去換,我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他哪會呆呆的留在這等人捉?
一串串清亮如鈴的笑音自她唇邊逸出,讓渾身劍拔弩張氣勢的步千歲錯愕了半晌,隻能怔怔地看著她那迷人傾城的美麗笑靨。
他不解地攏緊一雙劍眉,「你笑什幺?」
扶蘇帶笑地打量著他,對這個被人追昏頭,而全然失去了平日的理智和判斷力的男人,實在是有些同情。
「步三爺,你恐怕對這一帶的地理位置不是很了解。」她溫柔地拍拍他的肩頭,好心地向這個死到臨頭都不知的人提示,「你可知道在這附近,有多少你們紫冠府的商行分號?」
步千歲愣了愣。
他是一路撕懸賞單才走到這來的,至於這裏是何地何處,又有著紫冠府多少的商號,他倒是不知情,不過在她那種笑意下,他或多或少也知道這裏的地理情勢似乎是對他頗不利。
「有多少?」有一、兩家他們的商號沒關係,他隻要小心的避過去就行了。
「左右隔鄰、家家戶戶皆是。」她笑意淺淺地攤開玉白的兩掌向他介紹,「這裏是全金陵城紫冠府旗下商府行號最密集之地,隻要你探出頭去,你會發現這裏數十條大街小巷,從每個街頭到巷尾,全都是拿著懸賞榜單等著要捉你的人。」
他差點被口水噎死,「什麼!」
「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她很樂意地在窗前讓出一個位置,讓他遠眺一下四周的環境。
步千歲急忙地來到窗前,張大眼在黑夜中,藉著外頭找尋他的那些人手上的火把,依稀辨認出家家戶戶在屋外所插的紫冠府旗號,赫然發現她所言的確不假。
「隻要我拉開窗子朝外一嚷。」她看看外頭仍未散去的追索人群,再偏過螓首頗同情地望著他灰敗的臉色,「步三爺,恐怕你馬上就會被帶回紫冠府囉。」
步千歲氣得在她房內重重踱步,以發泄自己此刻鬱卒到極點的心情。
該死,什幺地方不好躲,偏偏躲到這個好死不死的危險地帶來!
這到底是什麼天降橫禍的日子?單單就今天一日,所有的銀票皆不能兌現,讓他落得身無分文的窘境,接下來又被各路追拿他回府的人馬給追得四肢疲軟無力,甚至還躲人躲到這家妓院來,被一個對他笑得甜甜但卻獅子大開口的女人,給強行坑走了七百兩之後,還被困在這個危險地帶動彈不得!
是不是他已經把他這二十多年的好運都給支付光了,所以從今日起,他才會噩運連番不斷?天曉得,接下來還有什幺噩耗在等著他。
「現在的你,是過街老鼠一隻。」扶蘇在他兀自生悶氣和沮喪時,非但不同情他,反而又把他們先前談的重點給兜回來,「對於回報我的恩情與否,你恐怕沒有太多的選擇。」
他怒意炯炯地瞪著她,「就算我躲在這裏報恩也不見得就安全,這裏紫冠府旗下的商行分號這幺多,我隻要稍稍一露臉就完蛋!」
「大錯特錯。」她卻朝他搖搖食指,「絕無人會料到堂堂紫冠府的步三爺,會躲在一間窯子裏,而他們也更不可能會來此搜人。」
經她一說,些許理智絲絲溜回他的腦海裏。
「死地,亦是生地?」他怎幺忘了,愈是危險的地方,也就愈安全?
她很欣賞他的聰穎,「對。」
陣陣來得很不是時候的饑餓腹鳴,忽地自他腹中咕嚕咕嚕地傳出,破壞了一室的寂靜,讓步千歲窘紅了一張俊臉,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兩眼直視著上頭,尷尬得不敢看她。
「餓了嗎?」知情善意的扶蘇,拉著他的手來到桌邊,「先吃點東西吧。」
已經久餓過頭的步千歲,在得到她的邀請後,便坐在椅上挽起兩袖,毫不客氣地捉起桌上的菜肴就往嘴裏塞。
食物方入口,他的兩眉便不聽使喚地緊緊打結。
這味道。好差,不,應該說是非常難吃。
他以懷疑的眼神看向坐在一旁的扶蘇,並在心底質疑起做出味道這幺差萊色的人是不是她,不然就是她又在故意整他。
扶蘇的小臉上寫滿感歎,「我也知道它們不是很可口,你就將就點吧。」不隻他覺得很難吃,就連她也深有同感。
雖然入口的東西不盡如人意,但步千歲進食的動作又重新動了起來,忙碌地將那些看起來不美味,味道也不怎麼好的食物,一古腦地全塞進嘴裏,以先救急地填飽他那無底洞似的空腹,反正目前對他來說味道也不是挺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終於有機會吃一頓飽了。
他邊吃邊忙裏分心的問:「你要我留在這裏做什麼工作?」
「這裏是妓院,你以為你一個大男人來這還能應征什麼工作?」扶蘇一手撐著下頷,含笑地看著他的吃相。
在妓院裏,一個男人能做什幺?
嗯,這是個好問題。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妓院裏的確是有兩種讓男人做的工作,一是保鏢,一則是非常不光彩的賤業。
掃完一桌食物的步千歲,邊擦著嘴問她。
「保鏢?」或許她就是看上了他的身材。
「不。」她徐徐緩緩地搖首。
他拉大了嗓門,「你要我在這當龜公?」怎幺在一日之間所有的人間慘事就全發生在他身上!
「誰要你當龜公?」扶蘇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過你要是這幺想當的話,我是可以考慮一下成全你。」
「不當,打死也不當!」他抵死也不做這種既難聽又沒麵子的職務,而且這事要是被大哥知道了,他不被活活剝下一層皮才怪。
「小聲點。」她忙不迭地欺靠在他的身前,伸手捂住他吵人的大嘴,「不怕外麵的人還沒走嗎?」
淡雅淺惑的馨香味,自她的身上淡淡傳來,她那柔軟滑嫩停留在他唇上的玉掌,微妙絕佳的觸感令他怔了怔。
已經有多久了?他已經有多久沒這麼近接觸過一個女人了?
自從被府中繁重的公事綁死的那一日起,他就已有數年沒再觸碰過如此的軟玉溫香了,在生意上與人唇槍舌劍、比手段、耍心機之外,他有多久沒這幺親昵的靠近一個女人,並與她這般好好談過話了?
當她溫暖的小手挪開時,他的心頭不禁悠悠地浮過一陣失落。
「你到底要我留在這做什麼?」他甩甩頭,試圖振作一下近來老是無法集中的神智。
扶蘇開出的條件卻意外地簡單,「我要你留在這幫我打理這家妓院。」
「我若不答應呢?」又要工作,他就是為了躲工作和外帶躲婚事才逃家的。
「不答應?」她胸有成竹地再對他端出另一道威脅,「你沒看清楚紫冠府最新貼出來懸賞榜單上寫的是什麼嗎?」
「最新的懸賞榜單?」不就是外頭最新畫的繪像懸賞單嗎?
「哪。」她將一張他沒看清的繪像懸賞單塞進他的手裏。
步千歲不以為然地看著那張繪像,也沒在上頭看到什麼他所遺漏未看的,但在她纖纖玉指的指引下,他才注意到,在懸賞單的兩邊,各自書寫了兩排小字。
「附贈,新郎官步千歲一名?」他瞪大了雙眼,「這是怎幺回事?」
「另一邊的那行小字請你再看仔細一點。」他根本就沒看到最重要的重點。
他再朗聲念出,「致書各方女英雌,若能親自緝拿步千歲回府者,即可與步千歲立刻拜堂成親。」
扶蘇在他臉色急急變為雪白時,還有閑情說風涼話。
「唉,看了這種誘人的懸賞,我相信會有很多女人想拖你去紫冠府成親的。」那座紫冠府裏的人也真有趣,沒想到還有這種如此新奇的懸賞手法。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
現在的他,真的很想哭泣。
接手懸賞追捕並安排這一切的步熙然,現在不是想將他趕盡殺絕,而是想讓他永不翻身!
這是什幺相煎還恨來不及的孿生兄弟?就算步熙然想報上次被拖回府成親一事,也不需做成這種程度,那小子有沒有考慮到,他要是不小心給個醜女或是老阿婆給逮到,然後就這樣被捉回去成親,那他往後的日子可就有得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