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苦無去路。

一抹白色的身影晃掠過他的腦海,嗅著窗外在春日裏盛開的百合香氣,他想起了震玉那張清麗的臉龐。他還記得,她的眼角眉梢,對他寫滿了關懷與憂慮,她把他懸在她的心上。

“她呢?”這才發覺屋內無一直與他為伴的震玉的身影,他忙問向對著他沉默靜看的藏冬。

“她?”藏冬挑高一眉,“抱著你睡的那個姑娘?”想想在他未醒的這幾日來,震玉怕他會冷怕、他會在夢中寂寞,不是一天到晚擁著他,就是緊牽著他的手不放,這實在是讓他這個外人看得很有想象的空間。

他的俊臉微微緋紅,“嗯。”

“她去麵對她的仇恨了。”藏冬故意深深一歎,臉上寫滿了遺憾之情。

殞星臉上的緋色霎時盡褪,麵色一下子刷白了,“怎麼麵對?”

“報仇啊。”藏冬眼中的眸光一閃,尖銳地直刺進他的眼底,“就跟你一樣,報仇。”

“你怎不攔著她?”大驚失色的殞星在震愕之餘,邊下榻穿鞋邊遷怒於他。

“嘿,我都管不著你了,又怎看得住她?”藏冬吐著舌把關係撤得很幹淨。

他又急又氣,“她那傻瓜……”她怎麼報仇?勢單力孤的她根本就無法去對付翟慶。

“你也是傻瓜一個。”藏冬懶懶地對他搖著手,“別再管她了,你的身子若是舒坦了些,那你就先上天問台去。”

殞星狐疑地彎起墨眉,“天問台?”

“你身上所中的金剛印若要全解開,你必須去天問台找燕吹笛。”光是看他胸前背後深烙的金剛印所造成的掌印,他就知道這一定是皇甫遲命軒轅嶽幹的好事。

“你不能解嗎?”何需舍近求遠?這家夥不是個神嗎?

他搖搖頭,也隻能大歎無能為力,“這世上,唯有燕吹笛和他的師父師弟,才能解你身上這獨門的收鬼印。”

“獨門?”殞星微微眯細了眼,“姓燕的跟那個對我施法的人一夥的?”

“對你施法的人名叫軒轅嶽,救你的人則叫燕吹笛,他們兩個,曾經是對師兄弟。”愛說八卦,也愛聽八卦的藏冬,大咧咧地將燕吹笛一直不想讓人知道的身分抖出來。

“曾經?”

“哎,過去的事很複雜啦,這些你用不著管。”不敢說得太多的藏冬無所謂地搖著手,而後麵色一改,正色地望著他,“記住,你得快快上天問台去找燕吹笛解印,要是去遲了,你的麻煩就大了。”

他不肯同意,“我要先去找震玉。”也不知她離開了他多久,或是現在怎麼樣了,萬一他來不及找到她,使得她也變成翟慶手下的亡魂怎麼辦?

“喂,笨鬼。”藏冬不滿地皺著眉,“我叫你別管她先上天問台,你是哪句話聽不懂?”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這隻鬼類,老是沒把他的話聽進耳朵裏。

“反正我已經死了,再怎樣,也都不會比現在更慘,但她還活著,我不能讓她做傻事。”他已再沒有什麼好失去,因此,他可以不顧己,但震玉不同,她還那麼年輕,什麼人生的種種滋味都還沒嚐過,她不能死。

藏冬冷冷地哼了哼,“誰說你不會更慘?”

“什麼意思?”他一怔,不解自己還能再有什麼遭遇。

“短期內,你要是不解開金剛印,你就會魂飛魄散。”軒轅嶽修法苦修了廿年可不是修假的,加上他原本就有萬中選一的天資,這個金剛印,可是讓軒轅嶽在鬼道中人人……不,鬼鬼聞之色變的頭痛大敵。

殞星沒料到事態竟會如此嚴重,好半天,就隻是怔怔望著他。

“別說永世不得超生,你是會直接化為烏有。”藏冬見警告奏效了,於是愉快地再次提醒他,“哪,現在知道誰的事情比較緊急了吧?”

輾想了許久後,殞星的眸中煥出光采,他毫不猶豫地開口。

“她。”

“什麼?”藏冬的下巴險險差點脫落墜地。

“我要先救她。”他邊說邊把鞋穿好,站起身將放在榻邊的衣裳穿好後,便在屋內尋找著他的長刀。

藏冬簡直想跳腳,“你……”

“你不了解在她身上遭遇過什麼事,因此你不懂她若是直接去找翟慶,她可能會——”找來自己的長刀後,他正想解釋清楚,但洞悉一切的藏冬卻揚手打斷他的話。

他一口氣說完,“翟慶殺了她一族,而她登門去找翟慶報仇的話,她的下場,大概也隻是跟她的親人們一樣身首異處,對不?”

殞星頓愣了一會,就見他不滿自己被看輕的眼神投射過來。

“誰說我不知道的?”說來說去,好歹他們神類也是等級最高的一類,天底下有什麼事是他不清楚的?

他沉下了臉,“既然你都知道,你還要我別管她?”分明全盤知曉,卻還攔人?他這個神到底在想什麼?

“為何你要管她?”藏頭反而理直氣壯地倒過頭來反問,“你是她的誰?”

殞星被他問倒了。他是她的誰?

在藏冬開口之前,他沒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仿佛,救震玉、拉她靠在身邊、與她緊緊相偎,本來就是件天經地義的事……

他低啞地問:“難道你要我……什麼都不做嗎?”

“人各有命,她的命是屬於她自己的,她要如何,與你無關。”人心是最難束縛的,管得住人,熄不了那蓬複仇之火,他再怎麼留,人也是無用。

“換句話說,你要我放棄她的生命?”把話徹底聽得明明白白的殞星,冷肅著一張臉,眼底,有掩不住的怒意。

藏冬笑得一臉壞意,“我可是什麼都沒說喔。”

“告辭。”他立刻大步往外頭走去,再也不想理會這個不顧人命的山神。

“你瘋了?”藏冬急忙閃身至他的麵前,“外頭現在正有一大籮筐的鬼差正在找你,你一出去,你準完玩了!”

“鬼差為何要抓我?”都是同類,鬼後為何要派鬼差抓他?

他懶洋洋地提醒,“難道你忘了你曾答應過鬼後什麼事?”

殞星猛然回想起在天壇上所發生的一切,想起遭皇甫遲掏心祭天的暗響,同時也體認到,他有辱鬼後所賦予的使命,使得鬼後的惟一愛子白白死在皇甫遲的手中。

他勉力壓下心慌,“你怎知道鬼差來了?”

藏冬沒好氣,“老兄,雖然我知道自己沒名列仙班,也名不見經傳,但請你別老忘了我是個沒正牌但卻是個貨真價實的山神好嗎?”

腦中一陣恍惚,反複反複思索著自己目前的處境,殞星不知該怎麼抉擇,他痛恨要他選擇的時刻。

記得當年,他擇貪忘義,於是造成了所有的錯誤,今日,他該怎麼選?是該放棄自己的魂魄,還是放棄震玉的性命?

“喂,喂喂……”越看越覺不對勁的藏冬,在他又抬起腳步準備往外走時,連忙想攔他,“你真沒把我的話聽進耳裏?”

“多謝你的勸告,但,我還是要去救她。”已然做了選擇的殞星,朝他微微頷首致謝,隨後即繞過了他朝外頭奔去。

“笨鬼!”藏冬在他身後遠遠地喊,“你若是不去天問台,你會魂飛魄散的!”

殞星宛如沒聽見他的喊聲般,腳下的步一刻也沒停,他不斷奔跑,連自己也不能理解他為何會跑得這麼快、這麼急。

在綠色漾漾的森林中,不斷倒退的樹影在他的眼前匆匆掠過,他邊跑邊想,他在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親人或是朋友,再次回到人間,不過是為了回來報仇和受人之托,這隻是很單純的兩件事而已,震玉值得他這般冒著危險去救嗎?她隻是人間的一個女子,一個與他同病相憐的女人,而他,則是隻心虛的鬼,他們甚至不同類,雖然在祭天台她曾以身救他一命,但他不也曾救過她數回?

這樣,可算是扯平了吧?他沒欠她,相反的,她欠他的太多了,那為何此刻他卻還是停不下他的兩腳,為何還在覺得用奔跑不夠快時,甚至改采飛躍的姿態,一飛一頓地踩在樹梢頂上,急急想離開此地去尋她?明明知道去了很可能就將是死路一條,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停下腳步來?

很可能,就是為了她曾說過的那一句話。她說,她願意代他流淚。

曾經,他在錯誤中沒有救回任何一條人命,而今,他可以不讓往事再度重演,他必須救回她,因為,她這朵雨中的百合,在他最是寒冷苦痛的時候,朝他伸出了手,用她溫暖的掌心將他緊握,她將他收容在她的心版上,讓他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安然棲息的地方,她的眼中有他。

她是他在人間惟一的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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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顫音輕輕揚起,自豔麗的歌姬口中吟唱悲涼的出塞曲,就像是當年呼嘯過的風沙,再一次地滑過他的耳際。

飄浮在空氣中的,是葡萄美酒的芳醇氣味,緩緩旋搖著手中的夜光杯,枕靠著嬌嬈小妾的翟慶,深深地合上了眼,耳邊始終徘徊不去歌姬那句低歎的歌句。

英雄騎馬歸故鄉……

回憶如飄萍,在他的心頭蕩蕩漾漾,仿佛在恍眼中,他又回到了大漠中的南陽國,他依舊是當年的俊朗美少年,記憶像是指縫間滲漏的細沙,再次在他的心頭悄悄滑落。

年少時的他,並不快樂。在這國弱民貧的南陽國,青雲之氈,他走得是那麼辛苦,在大漠裏拚搏那麼多年,他功名與前程依舊無望;心之向的絕色儷人,偏偏是遙不可及的呼蘭公主,這麼多年來,那時慘淡的年少、她的倩影,在他的心中一直是個抹之不去的影子。

一切的改變,是從何時開始的?啊,他記起來了,是從他自宮人口中說聽說,呼蘭公主所青睞的男子,竟是他生死至交的好友開始的,那時,感覺自己遭殞星背叛的火種,已在他的心中隱隱燃起。

在聽見呼蘭公主即將為南陽國而被派去和親時,他的心都碎了,並在痛楚中驚覺,如此下去,他再不為自己做些事,再不把他的夢想付諸實行,他往後的人生都將有悔。

被南陽王派為國使前去與天朝使臣進行和親之議前,他已暗自下定決心,他要將呼蘭公主據為已有,而方法,則是出賣。他明白,隻要他願割下心中所不舍的那些,他便能擁有。而他要出賣的人,即是令他愛之入骨也恨之骨的殞星,呼蘭公主芳心暗許的好友。

他無法否認,會通敵賣國,有一部份是想報複擁有得比他多的殞星,因為那時的他不明白,他與殞星一同出生人此,以血護國、以軀防疆,他的付出是哪一點比殞星少?論容貌家世、戰功威武,他是哪一點及不上殞星?為何殞星可輕而易舉地登上將軍之席,而他,卻隻能站在後頭遠望殞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