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 3)

「茅房……」急得六神無主的慕容珊顧不得什麼形象,直拉著蒙滔拔足飛奔。「快,帶我去茅房!」

「不送。」南宮徹打打嗬欠,隨手關上房門,準備在飛鳥回來之前,先偷空打個小盹。

就在南宮徹將房門關上之時,輕功遠比蒙滔高強,潛伏在另一處,從頭至尾將剛才發生的事,都聽進耳裏、看進眼裏的飛鳥,緩慢地踱出樹叢之後,心思百般複雜地望著那扇緊合著的門板,久久,都沒有移動腳步。

******

南宮徹伸出五指,在發呆的飛鳥麵前晃了晃,在發現她的目光沒個焦距,不知又出神離殼神遊到哪去了後,他疑惑地蹙緊了眉心。

「飛鳥。」猶豫了很久,他還是輕拍著她的肩,決定把地喚回來理睬他這個滿腹疑惑的人一下。

一手托著香腮沉思的飛鳥,兩眼眨了眨,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張幾乎快貼上她鼻尖的臉龐,由於彼此的眼瞳過於靠近,她可清楚地看見朝陽映落在他瞳眸裏的燦光,很快地,她的思緒又被他炫人的眼瞳給招了去,再度潛入深沉的迷惑之中。

他的眼眸,不是她所害怕的黑夜那般黑黝的色澤,是映燦著光亮淺淺的褚褐色,慧黠靈動得像是會笑會說話似的。認識他這麼多年,她從沒好好看過他的這雙眼,也沒仔細去了解過他不時放在他眼底的關心,更沒留心過他所綻放出來的光芒。

她很想問自己,她怎麼能夠忽視一個人這麼久?

當這座山莊的人,都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無時無刻不都跟他這個引人注目的男人鬥智鬥心機的時候,她是怎麼能夠繼續不當他是一回事,而不去注意他的?在與他一塊走出湖心之前,她從不知道,像盞燈能在黑夜裏溫暖她心房的他,在他人的眼中,是顆熱力四射的太陽,總是這麼輕易的就可以占去他人的心思,引來他人的憎妒和愛慕,成為他人世界的中心。而她,卻是渾然未知、一無所覺,若不是籍由他人的雙眼得知,她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一點。

「飛鳥?」看著她動也不動的眼眸,南宮徹愈看愈擔心,忍不住再出聲喚她,「醒醒啊,你別嚇我好嗎?」她是張著眼在睡覺嗎?還是她生了不知名的怪病?

他溫暖的掌心,在緊握住她的肩頭時,飛鳥終於止住了思緒回過神來,但她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想也不想地一掌拍上他快黏上她的臉頰。

隻是叫個人,就被賞了一巴掌的南宮徹,撫著臉上的五指印,很哀怨地與她拉開一步的距離,不敢再靠得她太近。

「抱歉,我隻是在思考。」飛鳥看著自己的掌心,有點愧疚地向他點頭致歉。

收到她歉意的南宮徹,在轉眼間又對她黏了上來,「是我太多心了,還是你有點怪?」

她毫不猶豫,「是你太多心了。」

「可是你最近的話愈來愈少了。」他不同意地皺著眉心,很怕她再這樣沉默寡言或是繼續三不五時的發呆下去,她會將自己悶出毛病來。

「我的話本來就不多,平常都是你一直在我的耳邊說個不停。」飛鳥忙碌地收拾著一桌的藥草和藥缽,雙眼靈巧地回避他探測的眼眸。

他搔搔發,「是這樣嗎?」他有這麼聒噪嗎?

不對、不對,不是他多心,是她真的有某些地方不對勁。

這幾日來,白日裏,她常在搗藥時不自覺地出神,心神不知飄到哪一重天去閑逛,他若沒來提醒,她恐怕會一直保持著沉思的姿態不動;在夜裏,每當慕容闊想要上門討好她,找機會跟她聊聊,一向保持不理會雜人雜事的她,居然會在他去幫她趕人之前,動作比他快的去趕人甩門,這實在是很不像她的作風。

到底是有什麼事揪擾著她的心頭?還是她知道了些什麼?

還沒理出個頭緒來的南宮徹,猶在思考之際,就見她背起了藥籃,不動聲色地往外走去,似乎是打算再次拋下他一人。

他疾步跟上她,「你要去采藥?」又想回避他?不行,他得把心頭的這些疑惑給解出來。

「嗯。」飛鳥在應著他時,腳下的步子愈走愈快。

「我陪你去。」南宮徹體貼地將她肩上的藥籃拿過來,跟在她的身邊與她保持著同樣的速度。

「不必了。」她伸手想拿回來,但他卻不讓。

「牛皮糖今日重現江湖了。」他唇角高高地翹起,對她露出個大大的笑臉,「你就忍耐點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麵對著這張讓人看了都會被他感染的笑臉,她實在是打不下去也狠不下心去趕走他。

她歎了口氣,「要跟就讓你跟。」他好像愈來愈懂得怎麼才不會被她拒絕的技巧了。

深諳見好就收之道的南宮徹,識時地住口不再多言,快樂地挨在她的身旁走出山莊,不去在意在他的身後,有幾道想把他刺穿的眼神正在瞪著他。

一來到山莊後的山林裏,他便舒適地靠在樹旁,讓飛鳥獨自在他的眼前采藥,打算籍機來整理一下他所觀察到的心得,但他的眼眸,就是會不知不覺地攀在她的身上,隨著她走。

晨霧尚未自林間散去,金橙色的朝陽穿過樹枝,斜斜地照進林裏,濃霧煙鎖的景象,頓時成了一地金色流光,透明的閃閃發亮。在林間采藥的飛鳥,就像一隻展翅飛躍的鳥兒,從容漫步於樹林間,又宛如穿上了金色的輕靈飛紗的優雅舞音,輕盈地遊走於他的心坎上。

他常想到慕容闊的那句話,也明了慕容闊想要捕捉她的原因,但無論是以什麼理由、用什麼手段把人困住,被困住的人都不會快樂的。慕容闊若真愛她,那他便該明白,與其給她一個牢籠,不如給她一個飛躍的空間,既然不能捕捉她,那何不跟隨著她飛翔,陪伴在她的身畔一起分享她的自由?

隻是,這隻鳥兒最近似乎是想疏離他,也不願意讓他陪著她一塊飛翔。

「你近來是怎麼了?」思來想去大半天後仍是得不到一個落實篤定的答案,南宮徹索性走到她的身旁把問題扔給她。

他冷靜地追索答案的聲音,讓飛鳥的心霎時漏跳了一拍。通常當他用這種聲音來問她話時,善於察言觀色的他,大部分都會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沒有啊。」她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自若無異。

「聽人說……」南宮徹徐徐撫著下巴,換了個方式推測,「蒙滔常趁我不在你身得時,代慕容闊送東西給你?」

她不以為意地揚眉,「那又怎麼樣?」這點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蒙滔沒告訴你許多八卦嗎?」他冷不防地問。

慕容珊當日淒淚滿麵的模樣,又躍上了她的心頭,而他那天對慕容珊和蒙滔所說過的每句話,也清晰地烙在她的耳裏,總在她出神時在她的腦海裏繚繞徘徊。

他的聲音又竄進她的耳底,「你都知道了是不是?」原來那天躲在暗處偷窺的另一人,就是她。

飛鳥難以置信地迎上他對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眼瞳。

他是不是有股不可思議的魔力,所以才能夠挖出她想埋在心頭的事?為什麼他就是有辦法從她的眼眉之間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她這張臉又沒露出什麼不尋常的表情,他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她的心,有這麼容易懂嗎?那些糾纏著她生命那麼多年的人們,他們都沒一個可看透她的心思,每日都贈她禮品的慕容闊也始終不知她要的到底是什麼,他是怎麼看出她藏在心底的秘密的?在他的麵前,她就是這麼無所遁形?

勾出答案的南宮徹,開始研究起她這陣子出神漠視他的原因。

「你……」他不怎麼敢對她抱以期望,「是不是在吃味?」雖然很不可能,但問一下也好。

「沒有。」她回答得很快。

「你懂得什麼叫吃味嗎?」發現自己問錯問題的南宮徹,重新換了個方式問。

「不懂。」

果然,她對這方麵還是一無所知,她隻是很迷惑。

「不懂也罷,你不需要去懂它,你隻要記得我隻有一顆心就夠了。」南宮徹已經很習慣接受失望了。「你坐在這休息一會,我去幫你找剩下的幾味藥。」

飛鳥站在原地看他接過她的藥籃,動作熟稔地在林間低首尋找她要的藥草。

那日,站在門外的她,聽了、看了很多,後來也自蒙滔的口中,聽來了更多關於幕容珊芳心暗許的情事。慕容珊一個姑娘家主動追求他,卻嚐了記閉門羹,被他乾脆俐落的推拒,想必性烈如火的她,在她的芳心上所被他刻畫的,不隻是裂痕而已吧?

雖然她是叫南宮徹別把心思浪費在她的身上,也叫他去找個值得他的女人,可是在她的腦海裏,從來就不曾真正把他和別的女人的名字聯想在一起過,一旦真正有人與他牽連在一起,難以調適的感覺,泛滿了她的心頭,就像是長久以來隻屬於她獨有的目光,被更懂得憐惜他的人搶奪走了。

她有一種難以言喻,又理不清的失落感。

會失落,是不是代表著她在乎?近來每當她出神遙想時,南宮徹的身影總會在她的心頭飄來蕩去,尤其在憶起他拒絕慕容珊時,還說出他仍是沒放棄過對她的愛意,這不禁令她更是百感交集。

她的眼神無意識地跟著他走,在他采集完畢回到她麵前時,她仍是保持著凝望的姿態,直望進他那雙可以看透人心,而她卻看不清的眼瞳。

「飛鳥?」南宮徹摸不著頭緒地看著她盯著他不動的杏眸,很懷疑她是不是又神遊太虛去了。

她掀唇低聲地輕喃,「明明心胸這麼寬大可以包容一切,為何心願卻是這麼小?」直到現在,她還是記得他說過他什麼都不貪,他就隻是想伴在她的身邊而已。

「你在說什麼?」他擔心地摸摸她的小臉,在觀察她時,發現她並不是在發呆,而是聚精會神地在看他。

「你拒絕幕容珊,她會不會受傷?」不假思索地,藏在她心中的問號脫口而出。

他怔了征,而複對著她專注的眼眸頷首,「會。」

飛鳥的臉上堆聚著憂愁,「我拒絕你,你會不會受傷?」

「也會。」雖然,他不想承認。

那日在湖邊他蜷縮著身體,接受她的拒絕時痛苦的模樣,又回到了飛鳥的眼前。如今才知,那時她愈安慰他,他就愈苦愈難過,可是第二日起,他又釋然得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依舊待她是百般的好,他究竟是怎麼挨過來的?

他淡淡地問:「你在乎這些嗎?」為什麼她會說這些話?她空白的心房,肯分出一隅來收容他嗎?

飛鳥惶然飄搖的眼眸,讓他看了好心疼,可是若不問問她,他恐怕一輩子也不能為自己博得一個機會。

情深,怕她難懂;情淺,又怕留她不住。

「別放在心上。」他不打算逼她太緊,免得她又想逃。「每個人能夠承受傷害的程度皆不同,並不是心碎了就活不下去或是再也不能複元,而且在愛一個人之前,本來就要有受傷的準備。」

「慕容珊會像你一樣肯接受拒絕嗎?她會不會覺得不甘心?」

「可能會吧,但也許在下一個她看得順眼的男人出現後,她就不會再繼續堅持不甘心了。」他的表情顯得很苦惱,「不過,她若是看不開,那誰也幫不了她,我雖很傷人,但我並不希望會害她帶著傷痕過一輩子。」

從來,她都曾不好好看過他,她也不知道,他強硬的心在另一麵,其實是很柔軟的。

「飛鳥。」望著她的眼神,他有絲詫然,「你在看我?」

「嗯。」

「那……看清楚了嗎?」他的心有些顫抖,終於盼到了她的杏眸好好的收留他一回。

她微搖螓首,「你比那些藥材複雜多了,看不清楚,也很難懂,我需要多一點的時間。」真希望她也能有雙和他一樣知解的眼睛。

「慢慢來。」遲來的歡喜梗在他的喉際,令他的聲調有些啞澀和哽咽。「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讓你看個仔細。」

其實,飛鳥在他的雙眼裏清晰地看見,他的歡喜悲傷都緊緊鎖在她的眉頭。

林間起風了,微微動搖的不是草木,是她不知所措的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