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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經原想誘降施琅而瓦解清軍,從而挽回敗局,隨著施琅的逃逸,施母的被殺,全都化做泡影了。他換得的是更大的危機。
施琅一回到廈門,立即提調水師,又用艦船運送李率泰的步兵上島,協同作戰,猛攻廈門鷺島。
金戈鐵馬,戰鼓聲大振,征戰的兵器聲和呐喊聲仿佛把大海都翻卷起來了。
施琅靠鄭軍降將為內應,占了上風。打破了缺口後,統戰船向廈門發起強攻。炮彈紛紛擊中廈門城牆,牆倒門破,清軍水陸並進,施琅棄舟登岸,女兒施美蘭為他牽來座騎,他接過渾鐵槍,飛身上馬,第一個衝出去,戰鼓頻摧,大軍掩殺至城下,施美蘭手舞雙劍,一路砍殺,緊緊跟隨著父親。
廈門失守後,金門已搖搖欲墜,鄭經已經無還手之力了,見城已破,隻好準備逃難。
烏衣港已經亂成一團,鄭經、鄭聰等簇擁著董太妃、唐妃和家眷倉惶下船逃難。董太妃倒是一絲不亂,恨鎮定。她是一個很有福相的老太太,她當年隨丈夫鄭成功起兵,長於謀劃,連鄭成功這個老藩王都很敬重她。
董太妃很看不慣鄭經君臣守不住方寸的狼狽相,她反倒是一副臨危不亂的派頭,她甩開扶她下船的鄭經,說:“你慌成這樣?當年你父王北伐,金陵大敗,也沒像你這樣六神無主。”
鄭經隻得陪著笑臉說:“太妃,是兒子無能,哪有父王的本事呀。”他既安慰老太妃,也是安慰自己,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金門、廈門保不住了,我們還可以退守澎湖、台灣,大海重洋,風濤阻隔,看他施琅、李率泰有什麼本事打到台灣去。
這時將領劉國軒趕來。這位古銅色麵孔的將軍,有著一張桔子皮一樣粗糙的臉,那是大海給他刻下的印痕。他是鄭經手下唯一因功封侯的人,威望素著。劉國軒倒是不顯得慌張,他是人們的主心骨,他原是與施琅齊名的將領,施琅降清後,更顯出了劉國軒的重要。當此後宮如湯澆蟻穴的混亂當兒,他的到來,讓人們多少放心。
劉國軒勸太妃快起駕上船,他說施琅大軍已經破了南門,殺過來了,不過請主上和太妃勿憂,有末將在,施琅占不著大便宜。何況,失去金、廈二島,不算重挫,有台、澎在手,隨時可望卷土重來。
老太妃趁勢為大家打氣。馮錫範歎息著,後悔不迭,若不是蘇茂女兒節外生枝,哪會這樣!也活該施琅命大,前天如果不讓他跑掉,也沒有今日之危!
鄭經陰沉著臉說:“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董太妃歎口氣,隻得上船。這時已望得見施琅的帥旗了,他正帶兵殺過來,劉國軒勉強引兵過去攔截,雙方殺得天昏地暗。
眼睜睜看著董太妃和鄭經的幾十艘大船在大將洪旭護送下揚帆遠去,施琅無奈,他被劉國軒率眾死死纏住,兩軍一直處於水陸混戰狀態。
劉國軒雖處於劣勢卻絲毫不懼,反用揶揄的口吻大叫:“喂,施軍門,你僥幸逃過一死,還想逃過今天嗎?”說著拖著大刀砍過來。
施琅挺著渾鐵槍來迊戰,刀槍相撞,迸出火星。施琅在下一個回合驟馬衝刺時,還不忘說一句:“劉兄,何必為不成器的鄭經賣命?降了吧,我向皇上為你保奏,封你為侯。”說過這話,施琅馬上後悔了,話說得太大、太滿了。
果然,劉國軒哈哈大笑,一邊重重地砍過一刀,一邊諷刺他說:“你背主求榮,不過換來個水師提督,你連個男爵也沒混上,怎麼反倒能為我爭個侯爵?告訴滿清皇上,讓我降不難,讓他退位,我到北京去坐金鑾殿,問他幹不幹?”
施琅不再費口舌,連續出槍。忽然馬失前蹄,一個倒栽蔥,施琅被甩下馬去,一見施琅落馬,劉國軒舞刀衝上來。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兩騎馬同時從左右飛奔而來,原來是兩員女將,蘇閩桃和施美蘭,兩人同時哈下腰去救施琅,還是蘇閩桃手快,早已把施琅扯上馬去,讓施琅坐在她前靣,打馬急馳而去,施美蘭則斷後,攔住劉國軒廝殺。
劉國軒好不驚異,這是從哪裏來的兩員女將呢,連麵目都沒看清,就一陣風似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正在愣神,劉國軒突然發現有一隻清兵水師從海上迂回過來,正要斷其歸路,忙喝令屬下鳴金收兵趕,快上船撤退,以免陷入重圍。
鄭家軍且戰且退,好在離海邊不遠,動作快的都上了船,不待落後的士兵趕來,就啟錨揚帆而去,滯留在岸上的鄭家兵一靣大罵,一靣扔下刀槍向官軍投降。
2
茫茫海上,帆檣如林,幾條平底大船在呈品字形擺成梯次的戰船護衛下,鄭經率領敗退的殘兵和眷屬正行駛在茫茫海上,向澎湖撤退。
在一艘雙桅大帆船的一間密室裏,厚重的防水門關得嚴嚴實實,侍衛馮錫範正與一個年輕女人在低聲密議。這女人就是延平郡王鄭經的發妻唐妃。
馮錫範是個會鑽營又善看風使舵的人,他從一個不起眼的護兵爬到今天這樣令人眩目的位置,正是借重了他的機警和逢迎,但人們還沒有領教過他的陰毒,今天唐妃也是第一次真正認識他。
初時,唐妃被馮錫範的主意嚇了一跳,這畢竟是殺人,何況是殺王族、殺嫡,這可是傷天害理呀。
但馮錫範不怕她不合作,他們是兒女親家,榮辱與共,自不必說。既然馮錫範的女兒沒出世就指給她兒子克塽為妻,他們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這不是誇張吧?馮錫範所以迫不及待下手,是他聽鄭聰說,回到台灣,郡王就想擇吉日立世子,按嫡長子繼承的祖製,世子當然是長子克臧了。這恰恰是馮錫範所不能容忍的。這不是迫在眉睫了嗎?他誘導唐妃,得提早為克塽謀劃、披荊斬棘開出路來,不能讓郡王立了克臧為世子。
唐妃何嚐沒有奢望!隻是她意識到此事有如移動一座大山。有些犯難,長幼有序,郡王一直這麼說,她也沒辦法。更何況,董太妃這一關也過不了。老太妃對鄭經是有相當大的左右能力的。
馮錫範能看不到這一點嗎?他要顛倒乾坤,對他最有刺激性的莫過於別人眼中無法辦到的事。事在人為呀,他給唐妃打氣,不到山窮水盡,絕不能認輸。他說,前些天偷偷到莆田天後宮媽祖麵前問過卜,大吉,他說自己在神像前擲陰陽木,問卜,一個老和尚居然稱他為國丈,這不是天意嗎?他用神的意旨來堅定唐妃的信念,唐妃是最迷信神祗的。
唐妃信以為真,便急不可耐地問他,天後娘娘到底怎麼說?她可是最靈驗的呀。常在海上出沒的人,沒有比天後娘娘更令他們敬畏的了。
馮錫範說他求了個簽,上上大吉,說日後克塽必登九五之尊,但是有坎坷,必須搬掉攔路虎,便一路順遂了。
唐妃遲疑地說:“攔路虎?你說的攔路虎是什麼呀?”
馮錫範詭秘地笑笑說,這還不明白?擋在克塽前靣的人不就是攔路虎嗎?這等於直說了,攔路虎便是嫡長子鄭克臧,有我沒你。
唐妃點點頭,卻沒有主意。這攔路虎怎麼個搬法呀?她可想不出什麼法子。按馮錫範的指點,從前她給郡王沒少吹枕頭風,可沒用,鄭經反怪她幹政,會引起宮幃之亂,反正郡王這一關就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