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 3)

女兒笑道:“她奪不去我應得到的,我幹嘛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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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海上,鄭氏撤往台灣的船隊進入了夜航。每條船的主桅上都掛著一盞搖晃的紅燈,離遠看連成一條燈鏈。

唐妃乘坐的座船上居中行駛著,夜已深,海浪搖撼著船體木殼,發出吱吱嘎嘎和海浪撞擊發出的嘭隆響聲。除了值夜的哨兵,所有的人都沉入了夢鄉,大船上下靜悄悄的。

輕微的樓梯響,兩條黑影向後艙走去。微弱的艙燈照出兩個人的臉部輪廓,走在前靣的是馮錫範,後靣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從裝束可知是個下人,她是鄭克臧的奶娘王氏。

二人來到一間燈光半明半暗的房間。這間艙裏並排擺著四張幼童棕床,每張床裏都有一個孩子熟睡著。門口處,有一個打更的女仆在打瞌睡。

按郡王家的規矩,小孩子都跟奶娘睡,因為船上房間少,便騰出一個大艙,把克臧、克塽、郡主海葵統統放到一張大床上,由他們的乳母輪流上夜。今天值後半夜的正是王氏奶娘。

馮錫範隱在艙門一側向裏麵張望著,馮錫範悄聲問王氏,哪一個是克臧?

王氏一指第一張床,孩子蓋著團龍繡花被:“就是那個。”

馮錫範叮囑他,黑燈瞎火的,可別弄錯了呀!他說,既然算命的說克臧命中犯克,必須到天後廟裏去許願,又必須是兩頭不見太陽時下海,隻好辛苦奶娘了。

為了主子的福祉,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錯不了。”王氏胸有成竹,盡管艙裏裏乎乎的看不清孩子的臉孔,但她認得自己為大王子繡的團龍被,那是錯不了的。

馮錫範點點頭,看看廊下值夜宮女睡得正香,就衝王氏一晃頭,說了一聲“快,別驚動別人,抱出來吧”。

王氏輕手輕腳地從女仆身邊溜進去,手疾眼快地抱起那個孩子,把熟睡的孩子緊緊貼在胸前,三腳兩步走了出來,同馮錫範一起快步登梯往上層甲板上走。

剛走到大船船舷邊,王氏沒料到,唐妃披著一件華貴的鬥篷正臨風佇立在船舷邊。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腦子裏閃了一下,也不可能多嘴。

馮錫範帶著王氏來到船舷邊,這裏有一條備用的救生舟吊在船舷處。馮錫範向王氏點點頭,王氏猶豫了一下,說:“大人可別把我們丟到荒島上不管啊!”

馮錫範說:“你信不著我,還信不著唐娘娘嗎?這個金砂島上的天後娘娘可靈了,你抱著孩子去上一炷香就馬上回來,大船原地不動等著你。”

唐妃補充說,算卦的說,這孩子隻有到金砂島天後娘娘跟前許個願,上一炷香,才能去邪祟,保證日後有帝王之尊,破不了這個坎兒,這孩子不好養,還危及郡王。

聽唐妃這麼說了,王氏雖半信半疑,卻也因為她的存在而心裏有底。她抱著孩子,拿了香燭表紙,坐到了救生舟中。

馮錫範動手解開拴係救生舟的繩索,一點一點地把小舟放下海去。

小舟終於下水,砰的一聲,水花四濺。

王氏回頭仰視,馮錫範在大船上向她招了招手,似乎還笑了一笑。

王氏放心地把熟睡的孩子放到小舟裏,又用被角將小臉蓋嚴,防止被海風灌著。這時才操起槳來向隱約可見的小島劃去,畢意有點膽怯,每劃幾下都忍不住要回頭朝大船看上一眼。好在前方的島嶼已經近在咫尺,她拚命劃,激起的浪花打濕了她的衣衫。

大船上,看著小舟已漸漸隱沒在夜暗中,在馮錫範看來,小船帶走的是災星、是晦氣、是競爭的對手,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他不禁冷笑了一下,對唐妃說:“什麼叫人不知鬼不覺?這就是。這也是天意,再也沒有人跟我們的克塽爭奪王位了。我們下去吧。”他打了一個滿足的哈欠。

唐妃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不是因為冷,無緣無故地渾身起雞皮疙瘩。也許是高興的?兒子可以承襲王位,自已也注定要當太妃了。

奶娘和鄭克臧乘坐的救生舟終於在金砂島一個淺灘處攏岸,她已望見了島上天後宮的殿頂。因礁石多,靠不上去,王氏隻得抱著孩子涉淺海水上岸,尖厲的礁石劃破了她的小腿,流出血來,傷口被含鹽的海水一浸,刀割一樣疼。

她剛在島上站穩,便急著回頭看海上,她一下子驚呆了,哪還有大船的影子!大海黑沉沉一片混沌,有的隻是浪聲、風聲。

王氏傻了,才知道上了當。她一下子悟出了緣由,他們是背著昭妃把克臧除掉,為他們的克塽當世子掃清道路。她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她一哭,孩子也驚醒了,跟著她一起哭。她邊哭邊數落:“斷子絕孫的馮錫範啊,還有唐娘娘,你們不得好死呀,早晚天打雷劈要遭報應啊!”

哭聲、罵聲在這風濤嘶吼的海上顯得太渺小了,她無助地把孩子的小臉緊緊貼在自己臉上,淚水滴在孩子臉上,孩子一直哭鬧不止。她的心聲響起,我怎麼這麼傻呀!什麼上香避邪祟,分明是要除掉克臧,好讓她自己的兒子克塽繼王位,太陰毒了。

在絕望中,王氏終於看到了一線生機,小島高阜處有微弱的紅光時隱時現,那是從天後宮正殿放射出來的,她滿懷希冀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發光處跋涉而去。

天亮了,鄭家軍的主船上,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為盡孝道,唐妃像平素一祥,和鄭經一飛起陪著董太妃吃早飯,董太妃雖故作鎮靜卻難以掩飾內心的失落和沮喪,隻吃了幾口粥便放下筷子不吃了。

鄭經忙為她夾菜:“太妃,好歹多吃一點呀。”

唐妃也陪笑站起來勸:“老太妃身體要緊啊。”

董太妃用教訓的口吻說:“什麼也沒有臉靣要緊。你父王馳騁沿海,創下了金門、廈門之業,想不到都壞在你手上,日後我有什麼臉靣到地下去見他?”

鄭經聲音不高卻很有殺傷力地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我父王也不是常勝將軍,當年若不是南京城下慘敗,何至於跑到台灣來?”

這一說董太妃也被噎得無話。唐妃打圓場地說,隻要肯臥薪日嚐膽,不愁不打回大陸去。

忽然昭妃慌慌張張地闖進來報告:“不好了,太妃,昨天晚上孩子丟了。”

唐妃不動聲色,裝作很驚訝、很痛心,又死活不信。鄭經不耐煩地問:“孩子怎麼會丟?是哪個孩子丟了?”

董太妃也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慢慢說。”

昭妃說:“大郡主海葵不知叫什麼人抱走了。”

什麼?郡主?這一說,唐妃第一個坐不住,兩眼驚恐地瞪得溜圓,失聲地叫起來:“見鬼,這怎麼可能!你說誰丟了?是郡主還是王子?”

昭妃又重複了一遍:“那還能報錯嗎?是唐妃你的郡主海葵丟了,我方才去看過,別的孩子都在。一起失蹤的還有克臧的奶娘。”

唐妃尖叫了一聲,立刻背過氣去,昏倒了。

董太妃說了句:“都是報應,”隨後指示昭妃:“快找禦醫來,我親自去看看,真是活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