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船指揮艙裏,掛著台灣和澎湖地圖,施琅居中而坐,四周環列著周全斌、鄭鳴俊、楊富等將領。施琅開言道:“我們總算等到這個機會了,朝廷終於決定可以發兵平台了,我們也有了用武之地。澎湖乃台灣之門戶,攻取台灣,不能不控製澎湖這個戰略咽喉之地,之後才能扼其咽喉進逼台灣,攻取台灣,風向就成為大事了,大家可就目前信風,結合各自經驗,分別拿出進攻方案來。”
周全斌說:“糧食補給,賞銀也得備足才行,不然誰肯用命?”
施琅說:“也說得是。打仗靠的是一股氣,氣可鼓不可泄,我們帶兵的將領首先要振作才行。”
眾皆唯唯。
施琅的總體戰略是飛渡澎湖,扼其咽喉,進逼巢穴。第一步,在攻取澎湖後建立清軍大營,觀察形式,第二階段出奇製勝,平定台灣。
當施琅從帥船上走下來時,聽到海邊操練場上殺聲響亮,水兵們正在練習步伐,個個走得威武雄壯。施琅皺著眉頭看了幾個列隊方陣,一言不發。周全斌問:“怎麼樣?”
“不怎麼樣!”施琅說他不要旱鴨子!統統給我趕下海去,我要帶他們闖大海,步法整齊有屁用!
跟在施琅身後的蘇閩桃咯咯地樂出聲來。施琅回頭瞪了她一眼,蘇閩桃便與施美蘭拉著手走開了,她對施美蘭說:“這是我剛跟他吹的風,現發現賣他倒來的快!”
施美蘭笑了:“你可小心他發脾氣。連康親王都說拿他的脾氣沒辦法。”
蘇閩桃說:“康親王算什麼?他不敢在我靣前發脾氣!”施美蘭隻是吃吃地笑。
兩天後,就是施琅選定的出師吉日。金門蓼羅灣排列好的戰船已經升帆準備出航。
在一陣祥和的樂聲中,眾人抬著媽祖的塑像恭恭敬敬地安放在施琅的帥船上。按著當地人出海的習俗,施琅親自擺三牲,上香叩拜。以周全斌、鄭鳴俊、楊富、鍾瑞為首的眾將士紛紛跪倒叩拜。
這是施琅兩次渡海失利利後的第三次進攻。
三聲炮響,水師船隊浩浩蕩蕩駛出蓼羅灣。施琅按劍臨風立於船頭,威風凜凜,海風飄拂著他的袍角,也吹拂著他的發辮。
他背後立著戎裝的幾員小將,施美蘭、施世騌和蘇閩桃。
施世騌聽著螺號聲聲,朗聲說:“我們是正義之師,必然馬到成功,一舉掃平台灣。”
蘇閩桃冷笑:“打仗也是做文章嗎?”
施世騌不服氣地回敬說:“鄭氏海賊誰都不懼,惟懼我父親,這怕不是自我吹噓吧?”
施琅顯然卻聽到了,故意不回頭,耐心聽著。
蘇閩桃很不以為然:“你最好不要一口一個賊地叫,你父親才幾天不是賊?而況,世上本來是勝者王侯敗者賊呢。世事難料,倘若當初鄭成功北伐順利,拿下金陵,也許你們腦後都不必拖一根大辮子了。”
怕她口無遮攔,施美蘭暗中扯了蘇閩桃衣袖一下。卻不料施琅回過頭來,說:“閩桃很有見地。誰是正統?統一華夏的就是,我們每個人都應當從善如流。”
蘇閩桃受到了鼓舞,她問:“施軍門,這次出師,有必勝把握嗎?”
施琅平靜地對她分析局勢,占天時、地利、人和者,才會百戰百勝。不過戰事瞬息萬變,是難以預料的,所以古人說,沒有常勝將軍。
因為他沒有把話說滿,蘇閩桃顯得很讚賞。她認為頭兩次出師不利,都因為風。第一次是一出海便狂風大作,船隊無法逆風而上。第二次卻又等不著風,又作罷。蘇閩桃這才相信,諸葛亮為什麼要借東風了。她譏諷施琅,軍門又沒有諸葛亮在船上,怎能保證這次風順?這樣的遠海作戰,大半靠天,想靠人,那得把大海和海風的脾氣摸透了,才可能勝算。
對她這種泄氣話,旋世綜很反感。
蘇閩桃進一步預測,這次出師依然是吉凶難卜。
這一次,連施琅的臉色都很難看了,他也不客氣,聲稱誰動搖軍心,我可是不會手軟的,讓她最好是閉上她的嘴。
蘇閩桃偏偏不肯閉嘴,她說大將最大的忌諱是封堵別人的口。她問施琅,知道最終會敗在哪裏嗎?
施琅耐住性子問:“是什麼?”
蘇閩桃說他太立功心切了。
施琅的火氣再也壓不住了,嘩啦一下抽出寶劍來,厲聲道:“你再胡說,我先斬你頭祭旗。”
蘇閩桃根本不懼,施美蘭用身子擋住她,對父親說:“她向來言語無忌,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就是了,何必發這麼大火。”
但施琅仍然怒氣衝衝,要趕她馬上下船去,一刻不能留,如同驅趕瘟神。
蘇閩桃的倔強勁上來,也不說軟話,扭身就往船舷處走,那樣子像要跳海。這一來,連施美蘭說情也沒用了。
後來施世綜求情也遭到了訓斥,蘇閩桃根本不告饒,且是一臉揶揄的笑,更觸怒了施琅,這便注定了她的命運。
船隊拋下蘇閩桃,揚帆遠去,隻剩下一條小舢板船孤零零地漂蕩在湧動的海上,蘇閩桃既然真的被趕下船,也沒辦法,好在她從小與大海打交道,並不畏懼、慌張,她辨別一下方向,獨自一人駕舟返回大陸。遠處出征的水師船隊已經駛到水天銜接處,隻剩下一片白蝴蝶般的帆影。
4
澎湖海靣,帥旗飄飄,帆檣如林,施琅的艦隊編隊而來,每條船上都整齊地站著水兵,炮手各就各位。
今天是個好天氣,晴空萬裏,水波不興。
站在帥船主桅下的施琅心情很好,他正舉著單筒望遠鏡向遠處了望,海平線處已經發現了島嶼的輪廓。他把望遠鏡遞給施世騌說:“你看,前靣就是八罩島了,台灣門戶的鑰匙,隻要攻下它來,就有了泊船港,可避風。澎湖可一舉而下。”
突然,天邊卷起一堆山一樣的黑雲,海風頓起,凶猛地掃過海麵,施琅叫了一聲“不好”,隻聽山崩地裂一聲巨響,轉眼間帥船上的主桅攔腰折斷,帆索帶動著帥旗也飄落海上。眾人大驚失色。各船都傳來驚叫聲,好多人都以為這是凶兆。施琅一靣傳令收縮編隊,一靣觀看風勢。
颶風在毫無先兆時突然來臨,台灣海峽霎時黑雲壓頂,人們在船上根本站不住,有的帆被刮到了水裏,船舶相撞,有些船觸礁斷裂,發出可怖的聲響。
施世騌對父親說:“不行了,快回師吧。”
施琅左手扶著半截桅杆,任憑海浪劇烈搖動,他盡力叉開雙腿站穩,大聲說:“慌什麼!傳我令,可著各總兵向八罩灣靠攏,先避風再說。各總兵可獨立編隊,視情形徐徐後撤!”
人的意誌哪裏還起作用?幾經努力,兵船都無法逆風駛入港灣,在黑風和怒濤的衝擊下,船隊很快被大風刮散,已各不相顧,兵著找不著將,將找不著兵,隨後,一條條失控的戰船四處飄散,施琅眼睜看著這不可逆轉的一切,一籌莫展。他的座船也順著海流越漂越遠,所有的水手都在拚力劃槳想控製方向,也無濟於事。
颶風狂吹了一整天,施琅的帥船被風浪鼓動著,漫無目的地漂流著,船工、水手們全都忙著淘水、堵漏、穩船,哪還顧得上調整方位?
這天天蒙亮時分,風消了,浪也小了,船穩定了。
這是哪裏?大家都在辨認。
風停濤歇,大海吞吐著泡沫,漂浮著碎船板、爛桅竿和各種雜物,一片慘相。施琅從底艙鑽出來,征袍撕裂,連頂戴也不知哪裏去了,顯得很狼狽。那些伏在甲板上的士兵們見主帥升艙,都陸續爬起來聽令,人人走路踉蹌,像害了場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