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地方?”施琅望著鯨魚脊樣的海岸問。有人說:“是金門吧!”也有人猜:“不會是澎湖吧?”
“胡說,”施琅舉目四顧:“昨天我們遭遇的是北風,隻有可能往南漂,這裏當是潮汕一帶海靣。”
有人驚呼:“能漂這麼遠嗎?”
恰好一條剛剛出海捕魚的小漁船從左舷駛過,施美蘭問:“請問這是哪裏呀?我們迷失方向了。”
搖櫓的老者答:“這裏是潮陽啊。”
眾人一聽,都相互吐舌頭。
好可怕,都漂到廣東洋靣上來了。也不知別的船都漂到什麼地方去了。
施琅不愛聽,他下令登陸,找船工,修船、換桅杆,他明天就要起程返回銅山港。他擔心苦心經營的船隊毀於一旦。他更擔心的是朝廷中主和派又有了反對武力平台的借口。
三次渡海攻打澎湖都是遇險而返,真是天不佑他呀。
5
施琅兩次攻打澎湖失手,並沒給敗退台灣的鄭氏集團多少安慰。上上下下全籠罩在陰暗、灰頹的情緒中。東寧城延平王府(承天府)更是少有笑聲。
這天,鄭經強打起精神召集文武官吏議事。
劉國軒剛從澎湖前線趕回來,他帶來了絕好消息,剛剛得到情報,施琅第三次攻澎湖失利,這次更慘,幾十條戰船葬身魚腹,船隊星散,最遠的都吹到潮陽去了。
這等於給他們吃了一劑興奮劑,承天府議事大廳裏一片叫好的喧嘩聲。
鄭經顯得尤其興奮,多日來臉上第一次掃去了烏雲,他發泄地說,也該叫施琅吃點苦頭了。讓他知道厲害,大海就是台灣的天然屏障,不用設防都可以睡安穩覺。
馮錫範說:“殿下說得對,我們可以高枕無憂了。”
劉國軒不屑地看了馮錫範一眼:“說高枕無憂為時尚早。台灣雖有大海為屏障,畢竟不是不可逾越的,我們能到,他們也能到。我們必須加強防守,不可掉以輕心。”
鄭聰說劉國軒這話對,可在台灣本土廣招兵馬,多收錢糧,養精蓄銳,等將來打回去,再奪回金門、廈門沿海諸島。
劉國軒擔心,隻怕台灣戶籍少,征繳有限。必須做長遠打算。澎湖是台灣的大門,必須守緊,不能光靠海風阻擋清兵,隻要施琅在,他遲早有順風的時候。
這一說,大家不免有些泄氣。
馮錫範忽然說:“你們說,是不是除掉了施琅就好辦了?”
廢話,這還用說嗎?
劉國軒趁機給了他幾句,上次都沒能除掉施琅,卻又執意殺了他母親,我們永遠失去了招降施琅的機會,現在又說什麼除掉!
馮錫範立即獻上一計,主張把施琅的長子施世騌抓來,聽說這施世騌行為舉止酷似施琅,是他的左膀右臂。
鄭經覺得這是吹氣,辦得到嗎?
劉國軒嗤之以鼻,又說夢話。又想用親人當釣餌招降施琅?招不成則殺之,這是屢試不靈的了。
馮錫範又想出了一個新招,抓來施世騌並不殺他,給他高官厚碌,好好地養起來。
人們都在思索的當兒,鄭經首先明白過來,他是想用離間計,對不對?讓滿清皇帝不信任施琅,撤他差,他也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人們都去看馮錫範。馮錫範洋洋得意,這是兵不血刃,就可用軟刀子殺死勁敵。
鄭經說:“好是好,抓個大活人可不比抓隻雞。這個請馮侍衛酌情辦吧。當今首要的還是在澎湖設防,請劉將軍辛苦吧。”
劉國軒和馮錫範都拱手稱是。
6
天不助人,奈何?
一場颶風徹底斷送了施琅第三次平台的美麗夢幻,他的失敗成全了反對者。這是他心有不甘卻又不得不認命的。
黃昏的夕照灑滿竹林,地上滿布斑駁光影。一陣六弦琴聲從竹林中透出,其音韻高亢而激越。原來是蘇閩桃在竹林下池塘邊彈奏。
結局不幸讓一個小女子言中了,施琅卻把她丟到了海裏。他無顏麵對她,若不是施美蘭把蘇閩桃拖回來,施琅連表白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條人影越拉越長,最後定格在竹林邊緣,悄然來到蘇閩桃窗下的正是穿著便服的施琅。
在彈了一個嘹亮的高音後,琴聲戛然而止。蘇閩桃從鋪過來的影子判斷,明知背後有人,卻並不回頭,她說:“是何人暗中偷聽琴音啊?”
施琅笑吟吟地走出來說:“有人說,真正會聽琴音者,都是偷聽,而大庭廣眾靣前,那就是技藝的展示了。”
蘇閩桃很中意這言辭,心裏頓生好感,她問:“看來軍門很懂琴韻了,請問,我方才所彈,是什麼曲子,有何寓意?”
“這可叫你考住了,”施琅說他一直弄不明白,俞伯牙、鍾子期的高山流水會那麼神?一個死了,另一個連琴都摔了?至於嗎?
蘇閩桃給他斟了一小盅功夫茶,偷偷閃了施琅一眼,她說自己隻是沒碰上知音而已,若碰上了,她也會摔琴謝知音的。
喝了一口茶,施琅說:“早就聽說蘇茂的女兒才高八鬥,武藝超群,果然。我想下個帖子,請你當我的軍師,如何?”
蘇閩桃看上去並不意外,她轉動著手中小小的茶盅,笑道:“請軍師可是要折腰的,當年劉玄德三顧茅廬,也夠低三下四的了,施軍門堂堂從心一品武官,請我這麼個黃毛丫頭運籌帷幄,你不是太丟人了嗎?”
施琅說他不怕丟人,聖人講不恥下問嘛。
蘇閩桃又抓住了把柄:“看看,不恥下問,這個下字有講究,我還是微不足道的下人而已。”
施琅誠摯地說他並非開說笑,是真心實意來拜軍師。
蘇閩桃心裏美滋滋的,口裏卻說她不幹。說自己樂得逍遙自在。她訴苦嗚冤似地說:“我這人受不了別人的氣,上次在船上,你差點一刀把我斬為兩段,你把我一個人扔到茫茫大海裏,你這人還有虛心求賢的真誠嗎?”說到這裏,她流出了傷心的淚。
施琅掏出折疊整齊的一方手帕送過來。並且風趣地告訴她,這回盡可放心用,手帕是幹淨的,還熏過香。
這一說,蘇閩桃反倒破涕為笑了。她接過手帕揩了一下眼睛,問:“施軍門怎麼會有請我的念頭呢?”
施琅說:“我是你叔叔,怎麼總叫官銜呢,聽了不舒服。”
蘇閩桃不買帳,笑嘻嘻地說她沒有在人前背後叫別人叔叔的習慣。言外之意對他是很不見外、很特殊了。
施琅不在意地一笑說:“隨便。”隨後說起三次出征澎湖受挫,他一直在找原因,回想起來,蘇閩桃當時所說的,盡管逆耳,觸怒了自己,可事實證明,不幸被她言中,證明蘇閩桃確實高自己一籌。
蘇閩桃大笑起來:“這可是折殺人了。若施軍門這麼說,我也可以當個提督、總兵了。”
施琅認真地說,如果她不是女兒身,何止當個總兵、提督呢。
蘇閩桃說:“恭敬不如從命,我答應你可得有個條件,你不答應,就作罷。”
施琅望著她那閃動著狡黠光焰的大眼睛,不無警惕,問她是什麼條件,隻要於情於理講得通就行。
“當然講得通。”蘇閩桃說,“從今往後你不能把我當晚輩看,不能逼我叫你叔叔,我跟你平起平坐,辦得到嗎?”她特別有意加重語氣強調‘平起平坐’。
初時施琅有點驚異,後來變得釋然了:“好吧,隨你便。你有你的道理,我若時時以長輩自居,你也不好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