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3 / 3)

施世騌一邊給海葵夾菜一邊說:“那年請你吃飯,讓你點好吃的,你隻想要一個飯團子。”

海葵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吃飯的時候,施世騌勸王氏別再到處流浪了,說老家衙口還有些房子,我家老爺進京做官去了,房子閑著也是閑著,你們到我家去落個腳吧,這孩子也不至於忍饑挨餓了。

王氏推托他說:“怎麼好那樣呢?公子的一片好心我們領了,可不敢去打攪。”

施明良掏出一些散碎銀兩,放到桌上說:“既然那玉珮你們舍不得用,這些散碎銀子拿去糊口吧。”

娘兩個齊聲道謝。

吃過飯,海葵娘倆千恩萬謝,卻執意不肯跟他們回衙口老宅,施家兄弟隻好與她們分手。

回衙口路上,兄弟二人說起鍾瑞要複叛的事,施明良還想出麵勸鍾瑞別幹蠢事,他哥哥卻再也不想理他。從前他並不了解底細,這次回來,聽坊間傳聞,那鍾瑞簡直是個地痞無賴,吃喝嫖賭無所不好,不可救藥。

他們萬萬想不到,此時鍾瑞正帶著馮錫範走在通往衙口的路上,找上門來了。

鍾瑞和馮錫範兩騎馬到了衙口鎮外,才放緩了速度。

鍾瑞對馮錫範的舉動一個勁潑冷水,說他白費心思。施世騌和他不一樣,他父親雖說在朝中賦閑,畢竟是一品大員,他兒子會跟仇人下海反叛嗎?

馮錫範卻堅信事在人為。勸降施琅的兒子,一本萬利,萬一不成,綁也要把施世騌綁到台灣去。他有些不恭地告訴鍾瑞,實話跟他說吧,光為了請他,用得著馮錫範漂洋過海親自來嗎?

鍾瑞含三分妒意,很不以然,他一個毛孩子,要文沒文,要武沒武,相中他什麼了,下這麼大力氣?

馮錫範說:“什麼都不為,就因為他是施琅的兒子!懂了吧?”

鍾瑞還是不懂,搖頭。馮錫範一笑,顯然也不想揭破謎底。

在衙口,施家是大戶人家,幾百口人丁,是這裏的百年望族,看那宅邸的氣魄和祠堂的巍峨,就可見一斑了。

施家北遷後,老宅驟然顯得空空蕩蕩起來,隻剩了些不願長途跋涉的老人、婦女,還有旁支庶族,看門的家丁沒事在樹下鬥蟋蟀。一個老仆揮舞著一把大掃帚沒完沒了地在掃院庭落葉。

施世騌和施明良正在後進院子一株撐著巨傘的白果樹下練劍,你來我往、一招一式地對刺。

老仆拖著掃帚過來稟報:“大少爺、侄少爺,來了兩位客人,要見您。”

施世騌問:“誰呀?”

施明良也猜不到是誰來訪,老爺不在,施宅門前早就車馬稀了。

老眾仆說,他認得其中的一個,是平陽鎮鍾總兵。

鍾瑞?施世騌皺起了眉頭,便告訴老仆去回絕他,就說公子外出不在,若問什麼時候回來,就說沒準,三年五年也說不定。

施明良說:“鍾瑞是伯父的部下,見見又何妨。”

施世騌認定他是個反複無常的小人,他要投降台灣鄭經,又想拉他一起過去,準是為這事而來。

施明良說:“那你躲一躲,我出靣應付他。”

施世騌說了句“也好。”

又是上朝時分,施琅早早到了,站在東華門朝房廊下等。富鴻基站在他一旁,兩人小聲嘀咕了幾句。富鴻基一抬頭,見內閣學士李光地的轎子落地了,趕緊走了過去。施琅想到自己為李光地準備的見麵禮,不免有點自鳴得意。

富鴻基湊到李光地跟前,滿臉堆笑地問:“早?”

李光地也硬梆梆、勉強地回了一個字:“早。”眼皮也不抬一下。同樣一個早字也有很大區別。同是二品官,李光地的神情卻倨傲得很。

有求於人嘛,富鴻基隻好忍著不快與他周旋說:“今天像有雨。”

李光地這次的話倒不吝嗇:“春雨貴如油,是該下雨了,連皇上都著急了,不然不能到天壇祈年殿去祈雨。”

富鴻基用頭點了一下遠處揚臉站著的施琅說:“認識那個人嗎?”

李光地斜了施琅一眼,上朝時常碰上,怎麼會不認識?但他卻淡淡地說:“我沒事吃飽了閑的呀?認識那麼多人幹什麼!”

富鴻基故意賣關子說,別人認識不認識無所謂,若不認識這個人,大人會後悔。

“豈有此理!”李光地說話的語氣裏充滿了鄙視,“他不就是三次打澎湖都無功而返的人嗎?”

富鴻基還是拐著彎說,打不打澎湖的事他沒興趣,他對施琅的興趣也不在於此。

李光地的胃口果然被吊了起來,他又瞥了施琅一眼,發現施琅的眼神是居高臨下、極為狂傲的。他忍不住問了一句:“聽說這個人名聲不怎麼樣,狂傲?”

富鴻基笑了起來。李光地問:“你笑什麼?”

富鴻基說:“我笑你李大人,五十步笑百步,朝野上下若講狂傲,公當獨占鼇頭,唯獨你不該看不上狂傲之人。”

李光地被他說得哈哈大笑:“你可擊中要害了。對了,方才你老兄說他身上還有令我感興趣的,敢問那是什麼?”

富鴻基說:“他手上有孤本絕版書。”

隻這一句,李光地就瞪圓了一雙小綠豆眼,他急不可耐地問是什麼書?果真是孤本嗎?是不是親眼所見,還是傳聞?

富鴻基說:“是葛洪的書,李大人當不陌生吧?”

李光地幾乎喊了起來:“是《西京雜記》不成?到底是不是?”

他前年聽說《西京雜記》在市靣上露頭了,一張口要兩千兩銀子,他咬咬牙帶著銀票去的時候,又撲了空,讓別人捷足先登了,悔的他一連幾天沒睡好覺。

富鴻基說:“一點不錯,在下說的正是這部曾經失傳了的《西京雜記》。怎麼,李大人動心了?”

李光地說:“動心不也白動嗎?東西是人家的。”

富鴻基便拋出了香餌說:“叫他獻出來怎樣?我跟他沾點親。”

李光地連忙搖頭:“不可不可,君子不掠人之美。如基翁可以通融的話,敝人能見識一下飽飽眼福也就足矣。”

富鴻基說:“這個應當說不過份,不過……”他故意吞下了後半句話不說了。

李光地很急切地問:“怎麼,連讓人看一眼他也未見得答應嗎?”

富鴻基說:“李大人是愛書如命的人,你收藏的孤本秘笈難道可以輕易示人嗎?”

李光地泄氣地說:“可也是。你多餘告訴我,吊我胃口,我又要幾天睡不著覺。今天上朝廷對,萬一在天子靣前走了板,可全是你害的!”

兩人撫掌大笑。

富鴻基心想,他這人,隻有談起書來,他才與你平等。富鴻基說,施琅的孤本,其實他李大人真想見識一下也不難。

李光地又滿懷希望地問:“請講。”

富鴻基說:“說來容易極了,隻消放下架子就行了。施琅這人架子大,也最愛靣子,你看他的書,一定不能憑權勢呼來喚去的,你肯虛心登門,就會如願以償。”

李光地說:“這有何難?我求人家,難道還要人家送上門來不成?你可願意從中斡旋,玉成此事?”

富鴻基說:“願意效勞,請靜待隹音。”

這時見東華門裏頂戴湧動,太監的細嗓子又在喊叫,他們便走過去。

看見他二人談得很投機,站在遠處的施琅心裏有了底,比吃了蜜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