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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性的結交史告一段落,現在他們想不走到一起也不成了,李光地稱,這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施琅和李光地邊飲酒邊高淡闊論,菜隻有一碟花生米、幾個小醬菜而已。李光地也不用酒杯,手持一個彎嘴錫壺,在地上走動著,高興了就喝一口,酒都灑到老鼠胡子上了。他指著施琅發紅的鼻子說:“當務之急,你首先得讓王公大臣們認帳,承認你有本事。”
施琅也端了酒杯離席而飲:“我自己去說,沒人信,得你替我去說。”
倒不是李光地推托,他以為現在不是時候,朝中主和、主撫者占了上風頭。連皇上也聽他們的。
施琅卻不客氣地將他一軍,那你是幹什麼的?你不會去給皇上獻策嗎?
李光地說,皇帝親政不久,雖然尚為少年,可天資聰穎,有魄力。就拿除鼇拜這事來說,可以說舉朝震服,文武百官從此沒人敢小看這位年幼天子了。
施琅不明白,天子既然英明,為什麼不把台灣當回事?
李光地說:“你這人真是一根筋,治國平天下,千頭萬緒,你以為隻有台灣是大事呀?”
施琅更不明白的是,王公大臣們為什麼這麼怕海?把大海說成凶險莫測。
李光地說,這也難怪,滿人打天下是靠馬蹄子跑出來的,他們更迷信的是馬。
施琅突然問,當今皇帝見過大海嗎?
李光地怔了一下:“我想做夢也沒夢見過。你什麼意思?”
施琅諱莫如深地笑笑,沒就這個話題說下去。
李光地說:“你想說動皇上,首先得說動我。如果能不用訴諸武力,用招撫的辦法收回台灣不是上策嗎?你為什麼執意要打?禁海一樣可以防範海賊犯邊啊。”
施琅說:“哪是邊?大陸沿海算邊,那大海、大海裏的眾多島嶼都丟棄嗎?還有海裏的龜鱉,海裏的魚蝦。”
李光地不以為然,魚鱉蝦蟹與領土挨得上嗎?他說:“台灣如能就撫,我想也是不打的好。”
施琅覺得一味講撫很可笑,鄭經不被逼到窮途末路,人家為什麼投降?台灣沃野千裏,可種米糧自足,有足夠的林木造兵船,又可南下呂宋、北上日本去貿易,互通有無,你既餓不死他,也困不死他。
李光地承認他說的有理。但朝廷已感到連年用兵造成赤地千裏、百業凋敝、民不聊生的困苦局靣,不能再雪上加霜,為了休養生息,爭取不費征戰之苦讓台灣和平歸入版圖,能說不是上策嗎?
願望好,卻被施琅看成是畫餅充饑,這是癡人說夢,根本不可能。
李光地指著他鼻子,讓他慎言,這是皇上決策,怎麼好說癡人說夢呢?
施琅說:“你又拿皇上壓我,想封我嘴。”
李光地說,不是封他嘴,是不到張嘴的時候。他告訴施琅,最近皇上在禦門聽政會上,決定派刑部尚書明珠、兵部侍郎蔡毓榮趕赴福建,再次去招撫台灣的鄭經,這可是皇上親自居中操縱的,倘這個時候讓李光地引見,把他的武力平台方略端上去,這不是南轅北轍嗎?他讓施琅自己說,合不合時宜?
施琅很是泄氣,他重重地放下酒杯說:“那就等他們撫不成再說,我敢拿命來一賭,撫必不成。”
這話可有點詛咒味道了,李光地忠告他切勿再說。
這時蘇閩桃提著熏雞、醬肉之類進來,放到桌上說:“你們這可真是清談了,全素。”
施琅樂了,肴饌來得太及時了。
李光地說:“我們在打嘴仗。你也來參加吧?”
蘇閩桃說:“軍國大事自有肉食者謀之,我哪敢置喙攙言!”說罷嫣然一笑走了。
李光地望著她的背影說:“恕我對令愛不恭,這是不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施琅說:“她很任性。”
李光地笑道:“不準確。她很有心計,城府頗深,不讓須眉。說真的,如果沒有她穿針引線,也沒有你我今日的把酒暢談。”
施琅說:“小聰明而已。”
李光地說:“這不公平。尊侯公,她真的是你女兒嗎?”
施琅說:“這還有假?”
李光地說:“我是信口胡說,什麼憑據也沒有,但我隱約感到她不像你的女兒。”
“豈有此理,”施琅說,“那象什麼?”
李光地笑說:“還是我初見時的印象:像如夫人。”
不知為什麼,施琅表情很不自然,他勉強問:“有何根據?”
李光地說:“根據嘛,就是你此時的尷尬和不自信。”說畢哈哈大笑:“玩笑、玩笑。”
明鏡高懸的巨匾下靣,武英殿大學士、刑部尚書明珠,居上座,他不過三十四、五歲年紀,精明強幹的樣子。他旁邊坐著兵部侍郎蔡毓榮,還有在福建就藩的靖南王耿繼茂、福建總督祖澤沛等,布政使姚啟聖和興化知府慕天顏敬陪末座。
明珠開宗明義說,這次招撫,非比尋常,是皇上居中策劃,體現了天子愛民如子的博大心懷,能不動刀兵,又能讓海上賊寇來歸,這是天下人福祉。
耿繼茂應和說,康熙六年孔元章去台灣招撫,鄭經極為頑固,竟然胡說台灣遠在海外,非中國版圖,可氣!
蔡毓榮說,他們最怕剃發,認為是恥辱。
明珠明確宣布,皇上說了,不削發是不行的,如歸順,可寬待,可加封,但必須使台灣歸入版籍。他看了慕天顏一眼,聲稱這次選派興化知府慕天顏赴台,關係重大,務請慎之又慎。
慕天顏起立說:“敢不竭誠奉於王事。”
交代完了,明珠環顧四周,問各位還有何高見?
姚啟聖離座陳述已見,派使者入台,一個小小的四品知府,會不會讓鄭氏覺得我們小看他,沒有誠意呀?
明珠說:“說得對,我忘了說。聖上早想到前頭了,昨天奉上諭,給慕天顏該員加太常寺卿銜,這規格就不低了。”
慕天顏忙趴下去叩頭:“謝皇上倚重之恩。”
待他起立後,明珠叫侍從托著皇上詔書到慕天顏靣前:“這是聖上給鄭經的親筆詔書,這是天大的榮耀,另有一封,是本官給他的信,都請靣宣,視其誠意如何,可相機裁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