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3)

天已經很晚了,紅房子大廳裏依然燈火通明。海潮的轟嗚聲從敞開的窗戶飛進來,人在屋裏也能感受到海的潮濕氣和苦鹹味。螢火蟲不時地在窗外夜暗中劃過,留下綠色光亮的痕跡。

隻有施世騌和姚岫在,她又在彈琴,在海浪喧囂聲中,琴聲顯得似有若無,從不和諧的琴音中便可感受到姚岫心緒的煩亂和無所依托。

隻要有一分自由,姚岫仍想出逃,她已不能指望海葵弄船了,她明白自己的自由是有限的,如同剪掉翅膀的鷹,看上去是自由的,可惜不能飛。她必須盡快出走,再不走就太遲了。

大戰前,山雨欲來的氣氛,施世騌也感受到了。是呀。這幾天台灣把佃丁都充當民兵送到澎湖去作戰了,可見大陸攻台己經開始了,至少是戰雲密布了。他也主張不要再追問海葵,她弄船顯然很不順利。

“我早看出來了。”姚岫說,“你出的那個主意也不靈,把我遠遠支走,好讓你能一心撲實地愛她,這招也沒管用啊。”

施世騌說:“這主意本來也不會靈。你想啊,他們會那麼蠢嗎?他們明知道那份圖就在你肚子裏,畫不畫出來都一樣構成威脅,放了你,豈不等於放走了秘密,不是要大禍臨頭了嗎?”

姚岫說:“那我們怎麼辦?在這傻等嗎?”

當然不行。施世騌也知道這裏並不安全,他們一刻也沒脫離危險。馮錫範隨時可以變卦殺他們,海葵的保護能力是有限的。

正說到這,疲憊不堪的海葵進來,背倚房門站了好一會,施世騌和姚岫望著她,姚岫停止了彈琴。海葵勉強笑道:“我沒進門,你們有說有笑的,怎麼我一進來都不說了?”

姚岫合上風琴蓋說,他們不過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些閑話。

海葵其實聽到了最後幾句,她說:“說我對你們的保護能力有限,這總不是閑話吧?”

施世騌笑笑,沒承認也沒否認。

海葵說:“你們說對了,我對你們的保護有限,不僅是有限,很可能是根本談不上保護了。我到處碰壁,最後一點希望,方才也在太王太妃那裏碰碎了,我想把姚岫送走已不可能。”

姚岫並不意外,這幾天她早從海葵臉上看出來了。海葵是個把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的人。

海葵喝著涼茶問他們想怎麼辦?

何談“我們”?姚岫說:“不就是我一個人走嗎?你們倆準備結婚,也用不著離開台灣啊。”

海葵說:“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有心開玩笑。”

姚岫說:“這可不是玩笑,我的命就是用你們的婚姻換來的。”

海葵象變了一個人似的說:“那是為了救你一命。我還是會成全你們的。我想知道,你們怎麼看我?傻乎乎的,是不是?”

施世騌說:“誰敢說咱的海葵傻呀。”

海葵又說:“不用不承認,在你們眼裏我一定是一個又傻又瘋又自私的人,你們別不好意思承認。”

姚岫說:“好妹妹,快別這麼說,你有一顆金子、水晶樣的心,閃光、透亮,你善良、嫉惡如仇,你明知我們為害鄭氏家族的王朝,你都不忍心加害,如果說你救施世騌是因為你愛他,可救我就大可不必了,借機除掉我這個情敵,也指責不到你頭上啊。”

淚水湧上了海葵的眼眶,她說:“謝謝你,有你這句話,我沒白活。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假如我不是鄭家的郡主,我會不會跟你們一起繪海圖?我還會不會因為那張圖同你們反目?”

施世騌說:“以你的個性,你肯定會的。因為你是最有正義感的人。”

海葵說:“我不做你們的同黨,就不正義了嗎?”

施世騌與姚岫相視而笑:“這可能就是當局者迷吧。”

海葵說:“你們在大陸,我們在台灣,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擾,你們為什麼非要吞並我們?這有正義可言嗎?”

施世騌說:“沒有什麼台灣人,你不也是泉州人嗎?台灣所有的人,都是各個朝代渡海過來繁衍的。這好比是,有一大家子,一個分出去另過的子孫,有一天翻臉說,他要改個姓,不認祖宗了,這行嗎?”

海葵說:“照你這麼說,台灣單獨立國是背叛祖宗了?”

姚岫說:“可以這麼說。”

海葵低下頭沉思一會,推開門出去了。

施世騌和姚岫從窗戶望出去,海葵向海邊走去,漸漸溶入夜暗裏。幾個暗哨跟了幾步又退回來。

姚岫問:“她怎麼了?怎麼問起這些?”

施世騌說:“什麼也別問,她有話是無法憋在肚子裏的,等著吧。”

一籌莫展的海葵又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東寧府外的漁人碼頭,在村外下了馬,但覺林子裏的漁村像墳場一樣荒涼恐怖。

舊地重遊,海葵真是百感交集。她又信步來到從前姚岫搭乘漁船的地方。這裏冷冷清清,海邊連一條船都沒有,掛在海邊架子上的一張破漁網百孔千瘡,在風中瑟索,像一張殘破的蜘蛛網。沙灘上有一堆堆殘灰斷木。

附近沒有人,隻有一條野狗夾著尾巴跑過,樣子很像一頭餓狼。

海葵想進沒有炊煙的漁村去,在村口碰上一個拄棍老頭,破衣爛衫,一副病容。海葵上去打招呼:“老爺爺,這漁人碼頭的船呢?”

老頭說:“在呀,都在呀!”

她很奇怪,四處看也沒看到:“在哪呀?”

老頭指著燒殘的木灰說,一堆灰就是一條船啊!

燒了?海葵驚訝,燒了船他們怎麼下海捕魚呀?船不是們的打漁人的命根子嗎?

老頭語調蒼涼地告訴她,漁民再傻也不會砸自己吃飯的家什呀!這不是他們自己燒的,是官家。好船、好丁都抓到澎湖去了,剩下的一把火燒了,誰也別想下海,怕通匪。

海葵說:“怕你們通大陸吧?”

老頭更正她,那叫怕通匪。

海葵說:“我還想雇一條船呢,看來雇不成了。”

老頭冷笑說:“船不燒也不敢雇給你呀!前些天,也是一個姑娘,雇了我們這兒一條船出海,犯了事,為賺幾兩銀子的外快,兩口子全丟了性命,好可憐啊。”

海葵極度地失望,轉身默默地離開了漁人碼頭。

回到城裏,海葵騎馬經過鹿耳門港時,正看見馮錫範的大轎停在碼頭上,顯然是來接重要人物。往海上一看,有一艘豪華的洋船停泊在港口外錨地,那正是庫克船長的埃維爾號戰艦。隻見有幾條輕巧漂亮的救生舟從埃維爾號上放下來,庫克船長胸前掛著單筒銅殼望遠鏡,穩健地站在小艇上,向港口碼頭急駛而來。

馮錫範親自到延伸到海裏的平台迊船,與走下船來的庫克船長寒喧。

海葵正想走開,庫克發現了她,嘰裏哇啦一陣叫,通事叢振海向海葵喊:“郡主,庫克船長認出你來了,他請你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