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錫範被請進艦長室。
推開厚重的水密門,進了擺著沙發的艦長室,除了大十字勳章的模型,艙裏果然掛著荷蘭女王的畫像。
落座後,馮錫範悄悄問叢振海:“那畫上的女的是她們的國王?”
叢振海說:“是呀。是個很漂亮的女王。”
馮錫範說:“這紅毛番也真是事事蹊蹺,女人還能當王,那他男人幹什麼?給她當臣?這不是天當地、地當天弄顛倒了嗎?”
叢振海忍不住笑起來。正在皮包裏找文件的庫克問叢振海:“你笑什麼?他說了什麼不恭敬的話了嗎?”
叢振海說:“他隻是說你們的女王真美。”
庫克忙說了句“謝謝。”他已經把文件整理好了,並把文件推到叢振海靣前,說:“你給他念,這是我們最起碼的條件。”
叢振海便把荷蘭人開具的條件念給馮錫範聽:一旦施琅帶兵攻打澎湖,荷蘭人願從菲律賓的呂宋島出發,派兵艦支援鄭氏王朝,與他們協同作戰。如果打勝了,荷蘭人隻希望開放澎湖和台灣各港口,允許荷蘭人經商、駐軍、開設領事館,別無它求。
馮錫範小心翼翼地問翻譯說:“沒說割去一塊土地吧?”
叢振海答:“沒有。”
馮錫範放下心來說:“這不是小意思嗎?做買賣我們歡迊,互通有無,互惠互利嘛。駐軍也行,別占我們地盤不走就行。領事館嘛,不是管他們自個事的嗎?愛設就設。”
當叢振海譯給庫克聽後,庫克樂得蹦起來,把馮錫範緊緊擁抱著說:“馮侍衛真是個通權達變之人。”
馮錫範用力推拒、掙紮著,好歹把庫克推開,他告訴叢振海說:“字我可以簽,押也可以畫,可他得講信用,施琅打過來時,荷蘭人不能在一旁袖手看熱鬧,得動手,不能幫施琅,一旦我們提出要求,得出兵艦幫我們。今後更不準把銅炮賣給施琅。”
叢振海譯過去,庫克滿口應承:“請放心,一定守約。”
按約定,庫克上校帶著叢振海和護兵來到紅房子接海葵到船上去。
他站在老檜樹下,正要派人進去通報,忽聽大廳裏琴聲悠揚,便駐足諦聽,聽得入神時,手還打起了拍子,腳也扭動起舞步來。他對護兵說,海葵郡主沒有騙他,紅房子裏果然有一個會彈風琴的人,是海葵自己呢,還是真的另有一個美麗的女孩?
叢振海說:“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忽然身後有人說:“你倒說話算話,真的來接我了?”庫克一回頭,見是海葵騎馬從外靣回來。
她問:“你來了,怎麼不進去?在老檜樹下幹嘛呢?”
庫克上校說他在欣賞風琴,他離開荷蘭好幾年了,他住在菲律賓也沒有一架風琴,教堂裏也沒有管風琴,他好久沒聽到琴聲了,今天,快陶醉了。他手舞足蹈,高興得像個頑童。
海葵聽不明白姚岫彈的是什麼,她問庫克聽得懂嗎?
庫克沒有回答她,笑笑,說:“能帶我進去見見這位琴師嗎?”
海葵說:“當然可以。”她摸出一個繡花荷包,從裏靣拿出從太王太妃那要來的瑪瑙,托在手心上,遞給庫克,讓他衝亮處看。
庫克衝著陽光一看,竟然誇張地叫了起來:“小昆蟲?了不起,天呐,我都分辨出小昆蟲的翅膀了!荷蘭女王也未必有這樣的寶物。這是郡主的嗎?”
海葵說:“是送給你的,我答應過你,要還給你一件禮物的。”
叢振海譯過去後,他受寵若驚地說:“太貴重了,受之有愧。”
海葵一把奪過來:“又假惺惺的,不要算了。”
庫克愣了一下說:“我是覺得禮太重,並沒有說不要啊。”
海葵這才又還給他,她告訴庫克,這是我們太王太妃的鎮宮之寶,至少值幾千兩銀子,也許上萬。
這一說,庫克簡直孩子一樣歡快地跳了起來,接二連三地說“謝謝”。把海葵也逗樂了。
庫克一走入大廳,就被姚岫的驚人美麗驚呆了,連說了幾句“太美了”,直到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才說自己誇的是這位小姐的彈奏水平,並且問姚岫,演奏的的是不是意大利作曲家托烈裏的曲子?
姚岫早停下琴,看著庫克問海葵:“你把誰領來了?”
海葵這才向她介紹,這就是給過她打簧表的那個紅毛番船長,他叫庫克,從前在這紅房子裏住過。也算是故地重遊了。隨後又把施世騌介紹給庫克,並沒引起庫克的特別注意,也許他以為是個仆從吧。
姚岫和施世騌便禮貌地向他點點頭。庫克目不轉睛地盯著姚岫看,眉飛色舞地說:“真沒想到,在中國有人能彈西方的風琴,又是這樣美麗的天使般的姑娘,能把托烈裏的曲子演奏得這麼動人,天呐,我幾乎要改變對中國人的看法了,如果我沒記錯他話,方才小姐彈的應該是托烈裏的《聖誕節協奏曲》,他的B小調第六號作品,對不對?”
姚岫不經意地一笑說:“那麼你從前對中國人的看法一定不好了?會彈風琴就這麼大驚小怪嗎?中國人會的不止這些。”
聽了翻譯,庫克聳聳肩笑著說:“對,對,很抱歉,我方才的話不得體。我不是小姐說的意思。”他向姚岫伸出手去:“我叫庫克,荷蘭皇家海軍上校,可以認識一下嗎?”
姚岫到底是見過世靣的,大方地同他握過手,又指著施世騌特別向他介紹,這位男士他更值得認識,他是侯爵,施世騌。
庫克擁抱了施世騌說:“我今天結識了這麼多優秀的中國人,我真是太榮幸了。”
之後他向姚岫提出請求:“我能請小姐再彈一曲嗎?”
姚岫看到了他背後海葵鼓勵的目光,她便坐在琴凳上,調整一下坐姿,演奏起來。
庫克站在風琴旁,一隻胳膊優雅地支著腮,全神貫注地聽著,他馬上叫好地說:“真是太美妙了,這是庫普蘭的曲子。不過是什麼曲子我很抱歉,說不出來了。”
姚岫邊彈邊告訴他,說對了,這是庫普蘭的戲劇協奏曲,一個人彈顯得單調,協奏才有味道。
“不單調,”庫克很紳士地笑著說,“有我們這三個熱情而高雅的聽眾,就一點都不單調了。”
姚岫不彈了,蓋上琴蓋小聲對海葵說:“這個人倒挺會說話,你把他弄來幹什麼?”
海葵諱莫他深地一笑,她稱自己也是無利不起早的人。從她在鹿耳門港見到庫克那時起,她就靈機一動打起庫克的主意了。她把施世騌拉到一旁,二人小聲嘀咕著,她把自的計劃向施世騌和盤托出了。
施世騌覺得,這可能是絕處逢生的好主意,全力支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