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軒冷笑說,這也無濟於事。台灣幾乎無法在短期內征兵增餉。
劉國軒承認,澎湖之敗,罪責在他,他並不想推托,怎樣懲罰他,都是應該的,他說自己無二話,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如何應對,施琅不會停步不前的。澎湖已失,台灣本島已無精銳之師,也無險可守,隻要施琅願意,隨時可直下台灣。
盡管鄭聰心裏直打鼓,還是瘦驢拉硬屎地說:“這來免太悲觀了吧?我們不能自己嚇唬自己呀!”
對劉國軒的話,馮錫範極為反感,他說:“聽武平侯這口氣,隻有跪地投降了?”說到此處,他心裏又燃起了一股怒火,不趁此機會除掉劉國軒,他想把台灣引向獨立之路,也是難上加難。既然要推倒劉國軒,就得從根上刨。
於是馮錫範說,他早有耳聞,武平侯與滿清權貴書來信往,久有異誌,就在澎湖陷落的前幾天,武平侯還秘密接待了施琅的女兒施美蘭,並且放走了她,說到這兒,他還問劉國軒:沒有給武平侯栽贓吧?
放走施琅女兒的事,好多人可是第一次聽說,全都愣了。
沒想到劉國軒承認有此事,但他說他沒有放走施琅的女兒,是她自己逃走的。
馮錫範說:“你能告訴我們,施琅女兒此行是做什麼來嗎?”
“招降啊。”劉國軒坦然地說,“但我嚴辭拒絕了,我說海水幹了,我心則降,這八個字還不夠嗎?澎湖沒有守住,是我劉國軒無能,並非我賣主求榮。馮侍衛說我與滿清權貴一向有書來信往,這也不是空穴來風,也有其事。不過我心從未動搖過。”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大把信函,拍到鄭克塽靣前說:“都在這兒,請主上審查我劉某人忠否。”
鄭聰隻得再次出來充當和事佬了,現在國難當頭,是大家和衷共濟的時候,傳言不足為憑,武平侯還是勞苦功高的。
鄭克塽也說:“武平侯還得好好守住台灣呢,台灣可不能再丟了,那我們上哪去呀。”
馮錫範主張馬上宣布立國,這樣,施琅再來打,就是國與國間的戰爭了。
劉國軒聽了冷笑。
連從前支持過馮錫範“另立乾坤”的鄭聰,此時也覺不妥了,他說現在立國更不是時候了,立得越快,招打越快,滿清皇帝早說了,台灣之民俱係閩省百姓,與朝鮮不一樣,絕不容許另立乾坤。這樣不清不渾地拖著,還好一點。
馮錫範爭辯說,他也知道滿清皇帝不會承認我們另立乾坤,但我們獨立了,外國就好說話了。現在這個樣子,人家想幫忙也幫不上,就好像一戶人家,哥倆打架,外人怎好上手?若是另外立國就根本不同了,我們受人欺侮,有權請第三國來調處,或出兵幫助擊敗來犯者,我們請人家,名正言順,人家出兵幫我們,也是師出有名。
這道理似乎挺有說服力,有幾個左右搖擺的人相繼附和他,感到這主意不錯。馮錫範不是早就與洋人有聯絡嗎?不靠洋人靠自己,台灣肯定是守不住了。還有人美其名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一向懵懂的鄭克塽忽然冒了一句,就算外國人幫我們打勝了,賴在台灣不走了怎麼辦?這是他從奶奶那販來的。
這也是鄭聰的擔心,是啊,就怕請神容易送神難呐。
劉國軒站起來,義正詞嚴地批駁馮錫範,說這是賣國之論,是葬送台灣之舉。當年老郡王帶領我們曆盡千辛萬苦才收複了台灣,外國人無時無刻不覬覦我台灣,我們怎能再把台灣拱手送人?他聲稱自己絕不當這炎黃子孫的罪人。
鄭克塽問他:“武平侯,這也不妥,那也不行,怎麼辦?”
看看時機成熟,劉國軒拋出了經過深思熟慮的方略:趁台灣尚在我手中,手中還有本錢,還可以同朝廷討價還價,受招撫是上策,等到錯過了這個時機,到了人家攻破台灣時,覆巢之下無完卵,那時我們都是一條繩上拴著的罪囚,想求和也求不成了。這是明擺著的道理。
馮錫範反唇相譏說,這才是地道的賣國之論,況且賣國也賣不出好價錢來。試想,施琅為何起兵?不是為報殺父、殺母、殺子之仇嗎?他一旦攻下台灣,勢必把鄭氏一門和我等殺個雞犬不留,不要說沒便宜可占,我們能保住命嗎?既然早晚是死,拚死也比跪在人腳下再被人殺死的好。
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劉國軒竟脫口說道:“施琅不會這麼做的。”說過,自己也覺得並無根據。
果然,馮錫範冷笑著攻擊他:“你給施琅打保票?真夠默契的了。”
劉國軒不理他,繼續闡述他的觀點,如今大勢已去,速當順天,到了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時候,就隻有喝後悔藥了。
馮錫範決定撕破臉了,他站起來說:“說來說去,你果然是滿清的走狗,這不是把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嗎?”他轉向鄭克塽說:“請郡王當機立斷,鏟除此不忠之人。”洪旭等人一聽,立即拔出劍來,其勢大有當場火併之概。
也有幾個劉國軒的人拔出刀劍相對峙,氣氛緊張。鄭克塽嚇壞了,手亂搖亂擺。
鄭聰說:“各位勳臣都是為國著想,不必因謀略不同而大動肝火,從長計議,從長計議。”
聞訊趕來的董太王太妃和唐太妃一見這劍拔弩張的局麵,忙嗬斥雙方。
老太妃也隻能潑水滅火,她想了一下勸解說,都是自家人,無論說什麼,也無論說深說淺,都是為江山社稷好,別動不動拿大罪壓人。
這一說,氣氛好歹緩和下來。
太王太妃覺得先穩住施琅也好,他隻要不一鼓作氣打過來就好,我們就有喘息之機。
鄭克塽突然聰明起來,他說:“施世騌和姚岫不是還在我們手上嗎?可以用他們寫封信,或幹脆放了,緩和一下。”
鄭聰也說,殿下倒是出了一個最好的主意。
馮錫範不得不站出來說:“我看,我們想妥協的路是沒有的,隻好背水一戰。”
鄭聰不明他這是為什麼?怕施琅不幹嗎?可讓施世騌去當信使呀。這的確是一張王牌,幸虧留著這張牌了。
馮錫範不得漢說實話,昨天,施世騌和姚岫從關押他們的燈塔上跳海自盡了,這張牌已經不存在了。
一聽此話,舉座皆驚,人們的情緒陷入了更加傍惶的、悲觀絕望的低穀。
打下澎湖,福建水師士氣大振,施琅論功行賞,大張旗鼓地頒發獎勵銀子,姚啟聖又從福州渡海而來,帶了大批酒肉米麵,親自趕到澎湖犒師。與他同行的,還有浩浩蕩蕩的二十船軍火、軍衣、賞銀、藥品和軍糧,這使施琅徹底免去了後顧之憂。
澎湖三十六島到處喜氣洋洋,連吃了幾天大魚大肉的將士們,人人摩拳擦掌,單等施琅一聲令下,他們便去攻占台灣。
然而,施琅周圍的人發現,他現在最關心的仿佛並不是什麼時候進攻台灣,而是婆婆媽媽起來。俘虜倒成了他的心頭肉。
這不,又一次與部下議事時,他反複問吳啟爵,是不是善待俘虜了,俘虜都放回去了嗎?給沒給發安家銀子。
為此,好多將士不理解,背地裏說施琅是婦人心腸,多此一舉,也有人說施琅是在收買人心。
施琅也許太過了點,不殺降,已屬仁慈之將,發路費尚可理解,安家費就有點匪夷所思了,他們對抗天朝之師是有罪的,這不成有功了嗎?更叫人費解的是,施琅這幾天就在戰俘當中轉,噓寒問暖,給傷兵包紮傷口、喂飯,不厭其詳地闡明朝廷決心將台灣收歸版籍的必要,還說盡快遣送他們回台灣去,以免家人懸望。
吳啟爵覺得施琅太高明了,過去有人視他為一介武夫,那是大錯特錯了。他親眼目睹,在放那些降卒乘船回去時,很多人痛哭失聲,說以為被俘必死無疑,沒想到受這樣優待,讓他們回去與妻兒老小團聚。吳啟爵說,施琅當眾說的那句話,連他聽了都很感動。
施琅問是哪一句?
施美蘭搶著說:“一定是那句。四海歸一,邊民無怨,你們回去也能過上好日子,不能讓鄭氏盤踞絕島而使天下殘缺,使東南四省失去屏障。”
施琅點頭。是啊,他早已向俘虜們講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在多遙遠的地方,也該得到皇上的恩澤呀。
施琅知道對降卒實行的人道,必將得到回報,其瓦解敵人的功用,勝過幾萬雄兵。
停了一下,施琅對將領們說,今天叫大家來,是商討下一步的事。
帶傷的藍理半躺在一張竹躺椅上,急不可耐地說:“這還有什麼商討的,打過去就是了,還等什麼?”
施琅說,前天姚製台來犒師時,聽施琅說要等九、十月乘順北風再取台灣,他急得不得了,主張馬上分途進剿,怕賊有喘息休養之機,東山再起。
在座將領誰不這麼想?為什麼不趁熱打鐵,施琅為什麼要白白等上三、四個月才進攻台灣本土?
連吳啟爵都認為姚公所言,不無道理。他們翁婿之間,第一次產生分岐。
施琅說,一鼓作氣固然對,可我們傷了那麼多人,兵員要補,壞了那麼多條戰船,修,總要時間。更重要的是,給皇上上了報捷奏疏,也該等等皇上旨意呀。
施美蘭認為這都不是理由,現在是台灣島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時候,這時候是摧枯拉朽的良機。
“也不盡然,”施琅其實是在穩步地實施他的“以戰逼和”方針,澎湖一場硬仗,已經戰而勝之,越是敵人成驚弓之鳥時,越要沉住氣。審時度勢,應以攻心為上,攻城為下,現在倒是才可以談剿撫並舉了,這就是他曆年所主張的以戰逼和。
施美蘭猜度,父親是要派使者去招撫?她和劉國軒打過一次交道了,她願前往。
蘇閩桃說:“隻怕這一次你沒那麼幸運,不會再讓你偷偷溜走了。”眾人輕鬆地笑了起來。
忽聽總督府外麵人聲吵嚷,施琅讓施美蘭出去看看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