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門外聚集了許多澎湖島民,吵著要見施大帥。
施美蘭出來,擺動著雙手,讓大家靜下來,說:“各位父老鄉親,有什麼話可對我說,施軍門確實很忙,我一定把父老鄉親的話如實轉達。”
一個鄉紳模樣的人說:“我們島上百姓隻想看施將軍一眼,聊表感激之情。從古至今,沒見過這樣的仁義之師,打下澎湖,秋毫無犯不說,還張榜安民,免除島民三年租稅徭役,我們不做這樣官府的子民,還有何願?唯一擔心,別讓鄭氏再卷土重來魚肉百姓啊。”
施美蘭說:“謝謝大家。台、澎自古是中國之領土,施軍門曾說過,自古帝王致治,得一土守一土,有一民愛一民,豈能輕易拋棄嗎?大家放心安居樂業,鄭氏回不來了,就是台灣,也是指日可下。”
這些人歡呼起來。
奪得澎湖決勝的的奏報令康熙皇帝精神大振。
他馬上召來幾個大學士,讓他們分享快樂,在康熙看來,朝廷水師以較小的傷亡代價,取得全殲澎湖鄭軍的戰績,這施琅果然不負眾望。
康親王傑書他們來到南書房時,康熙皇帝正在手書諭旨,康親王傑書、大學士李光地等跪下請安畢,站在一旁。玄燁先讓他們傳看施琅和姚啟聖的報捷奏折,玄燁邊寫邊說:“施琅就是施琅,果然不負朕望,一舉攻克澎湖天險,掃除了攻台屏障,奇功,大功。”
李光地打了個比喻,這好比已經進了院子,登堂入室就不難了。
到了這時,傑書也隻能“上天言好事”了,他說,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全殲了台灣精銳水師,隻劉國軒一人得逃,台灣再想與我天朝抗衡,實在是笑談了。
玄燁又問李光地,施琅決定在台風多發季節出兵,得勝是不是有偶然性?
李光地現在腰板可硬了,他理直氣壯地為施琅張目。這才叫出其不意、出神入化,在敵人沒有想到的情況下,在對手認為施琅有背常理情況下發動攻擊,才能有此出奇製勝的效果。他使用多路分兵、奇正並用的戰術,把主將名字大書於帆上,把自己未成年的子孫送到船上,這都是一個大無畏將軍獨有的膽識與胸襟,這也正是一個大將的大智大勇的標誌。
康熙笑咪咪地看了李光地一眼,說:“照你這麼說,施琅成了完人了?”是責備的言詞,卻沒有責備的口吻。
李光地知道康熙高興,輕易不會發怒,就說:“毛病還是有的,得隴望蜀,常叫皇上左右為難。”
康熙哈哈地笑起來:“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同此心,隻要是為社稷,這不算毛病。”他已寫好了諭旨,他說:“朕念,你們聽,有無不妥。”
他念道:“具見爾籌劃周詳,調度有方,官兵奮勇攻拔海洋險要重地,深為可嘉!在事有功人員,從優議敘。施琅獨立肩任,直入海島,使年久賊寇頓致窮蹙,其功甚大……”念到這裏他停下了,征詢地說:“封施琅什麼為好?朕尚未想好。”
傑書進言道:“此前施琅已是伯爵,應晉封侯爵,授為將軍。”
康熙便隨口說:“好,就加授靖海將軍,封為靖海侯,世襲罔替,以示酬庸。”
李光地說,他原本受封過靖海將軍了,這次不必再封,一個靖海侯已足顯天恩。
康熙皇帝點頭允諾。
李光地又奏道,至於何時征台,姚啟聖恨不能連克連捷,施琅卻要派使者招撫,同時做十月攻台準備。
“不能聽姚啟聖的。”玄燁說,今天他才最終領悟了施琅所說的以戰逼和,大兵壓境壓出來的和,才是真和,不要說與虎謀皮不行,與貓謀皮都是謀不來的。說得幾個大臣都笑了起來。
現在的鄭氏集團,恐怕連貓也算不上,個個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了。
四麵楚歌的境遇讓董太王太妃日夜焦慮,又病倒了。她整天坐在鄭成功畫像前流淚,訴說自己的無能,沒能督束兒孫把先夫開創的基業持久地延續下來,難道大限已到嗎?
這天,鄭聰、馮錫範和劉國軒、唐太妃幾個人又被叫到老太妃病榻前。董太王太妃半躺在榻上有氣無力地說:“這麼說,老郡王開創的基業真的土崩瓦解不可收拾了?”
鄭聰說,雖不能說是不可收拾,卻也很難辦了,打吧,一無軍隊,二缺糧餉,台灣居民本來不多,現招兵現訓練也來不及。馮侍衛和洪旭、黃良驥等人主張率現有軍隊、戰船渡海去征服呂宋,以那裏為基業,謀求東山再起。
馮錫範趕緊補充,他已與庫克艦長取得聯係,他們如能有實力,也可幫我們守台灣。
老太妃說:“這個不行,我早說過了,弄不好這是引狼入室。紅毛番豈可信任?遠走呂宋,不是吃不吃辛苦的事,我問你們,那呂宋自古以來屬於咱中國嗎?”
劉國軒答:“不是。明代我國商人常與島上貿易往來而已。”
太王太妃說:“這不得了,自己有地盤不守,漂洋過海去擠占別人的地盤,這不得人心,也長久不了。還有什麼打算?”
鄭聰說,再一個辦法,也是馮侍衛的想法,隻好固守台灣,搶先立國,絕不投降。
馮錫範又補充說:“這是不得已的下策。不死戰到一兵一卒而輕易言降,對不起老延平郡王啊。”他還灑了幾滴眼淚。
老太妃說:“你的忠心可嘉,沒說的。可人都拚死了,地盤不還得歸人家嗎?老郡王地下有知,也未必希望他的子孫、部將都死絕了吧?”她環顧他們幾人又問:“不是還有第三種方略嗎?”
劉國軒說:“這是臣主張的,說之前先請太王太妃饒恕臣的罪過。”
董太王太妃說:“都到了亡國的門檻了,還說什麼饒恕不饒恕,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劉國軒便直言己見。澎湖失守,軍心渙散厭戰,百姓人心浮動,台灣隨時可能出現大亂,我們原來有幾萬人馬時,本來也不足與清朝匹敵,澎湖之役,沒有天意嗎?六月天,本來不會連續五天無台風的,可施琅冒險而來,居然一連十天好天氣,這難道不是天意嗎?他以為,丟小靣子比丟大靣子強,吃小虧比吃大虧合算。
董太王太妃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劉國軒已經把話說白了,投降、受招安、稱臣,當然是丟靣子的事,可這是小丟而已。倘人家滅了台灣,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史書上會給我們記上一筆,不識對務,招致國滅家亡的下場。而降情,畢竟是降了中國,也不丟人。至於小虧大虧,就不用說了,現在派出使者,我們尚可提出保全之策,滅國之日你還有資格提條件嗎?
董太王太妃長歎一聲說:“你說的對,我看,就忍痛走這條路吧。”
劉國軒說,現在走這條路,已經不利,如果馮侍衛不殺掉姚岫和施世騌,那該是何等理想的信使!
馮錫範為自己辯護說:“是他們自己投海的。”
董太王太妃斥責道:“你還在狡辯,海葵親眼目睹你們去殺他們,被逼無奈才跳海的。你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呀,下去吧,別再不自量力地說什麼台灣自立乾坤了。”
馮錫範心裏並不服氣,他知道公開違抗老太妃之命不得人心。他隻好轉入地下,悄悄與荷蘭人聯絡,必須阻止投降。他心裏有底,他已料定,施琅是不會接受投降的,馮錫範把施世騌和姚岫從海裏撈上來後,下令砍下兩顆人頭,用木匣盛了,派人送往澎湖,施琅一見了兒子的頭,還不氣炸了肺?台灣鄭氏就是說得天花亂墜,施琅也不會準其投降的。這就好,馮錫範便可占上風,操起台灣航船的舵,走他設計的獨立之路。
依老太妃的意思,馬上派出使者前往澎湖去會見施琅,說明願受招撫之意。可鄭聰覺得棘手,非碰釘子不可。
老太妃一再追問,鄭聰才告訴董太王太妃,馮錫範把施世騌和姚岫割了人頭給施琅送去了,這還能談嗎?
馮錫範趕忙說,這是兩個葬送台灣的奸細,罪有應得,隻有這樣,才解心頭之恨。
“你胡說,”董太王太妃說,“你這是堵死我們的求生之路啊!”
馮錫範裝傻:“我想氣死施琅……”
海葵不知什麼時潛入宮中,她躲在議事大廳屏風後,她手裏提著一把劍,注視著大廳。
太王太妃氣急敗壞地訓斥馮錫範說:“你說,談判使者還怎麼派,還能派嗎?人家還能相信我們的誠意嗎?”
反正不是魚死就是網破,馮錫範必須置劉國軒於死地,自己才有再生之望。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正要稟報呢,劉國軒早已投降,故意輸給施琅,才丟了澎湖。太王太妃別上他的當,千萬不要去投降啊,臣願為延平郡王效忠到最後,粉身碎骨在所不辭。臣是郡王殿下的親嶽父,我會有貳心嗎?”
正在董太王太妃又猶豫起來時,海葵突然大吼聲“奸賊”,從屏風後衝出來,對準馮錫範便刺。馮錫範大驚,慌忙跳起來繞著廷柱轉圈子躲閃。
董太王太妃好歹回過味來,大聲斥道:“海葵,你瘋了嗎?快住手!”
鄭聰和劉國軒也喝令海葵不得胡來。但劉國軒並不上前攔阻。
一邊追殺馮錫範,海葵一邊說:“我要替世騌和姚岫報仇,也為國除害!到這時候了,他還想把台灣引入地獄。”
宮女們都嚇跑了,海葵仗劍追趕,連搠幾下,把馮錫範的官袍都扯裂了。馮錫範終於抓起一把椅子來抵擋。海葵一劍砍去,把椅子都砍斷了,不等馮錫範緩過手來,她躍上去連捅幾下,馮錫範捂著肚子倒了下去,血染紅了地毯。
海葵將劍插於地上,對老太妃一拱手說:“走了,奶奶,我不再回來了,你反正也不會原諒我。但我希望我們鄭氏家族順天意、識大體,那時我再來看奶奶。”
董太王太妃愣愣地看著她拔下那柄血淋淋的劍,提在手裏,大搖大擺地走出宮去。
劉國軒對海葵沒有采取任何措施,眼睜睜看著她走了。
再看看馮錫範,並沒死,正捂著冒血水的肚子打滾哼哼,鄭聰這才想起去叫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