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美蘭換上了男裝,施世綸和弟弟們都圍過來看,施世綸讚美姐姐還是當男的更威武。
蘇閩桃在一旁說:“她若是男的,不當總督也當巡撫了。”
這時施琅從裏靣出來,打量一眼女兒,誇讚她像個天朝信使。這一回,劉國軒不會隨便把她囚禁起來了,會奉她為上賓,此一時彼一時呀。
吳啟爵忽然麵色驚慌地進來,一見孩子們都在,便什麼都沒說。敏感的施美蘭問:“你怎麼了,好像有大事。”
吳啟爵遮掩地笑笑:“啊,沒事。”
施美蘭說:“不可能。你可是稱得上處變不驚的人啊,這是你在皇上跟前磨練出來的呀。”蘇閩桃也發現了破綻,審視地看著他。
吳啟爵偷著向施琅使眼色,他們一起出去了。施美蘭也和蘇閩桃交換一個眼神,二人悄悄跟出去。
當吳啟爵帶施琅進入總督府大廳後,直奔辦公案前,這時跟進來的施美蘭、蘇閩桃躲在屏風後沒有出來。施琅看著文案上放著的兩個木匣發怔,有些驚詫地看著吳啟爵。吳啟爵說了句:“他們剛從台灣送來的,這當然是挑釁……嶽父大人可要挺住啊……”
施琅仿佛已意識到了什麼,幾次伸手又縮了回來,最終還是連續拉開了兩個匣子的蓋,他的表情痛苦、震驚,原來是兩顆人頭,一顆是兒子施世騌,另一顆是姚岫的。他眼前一黑,腿一軟,咕咚一下栽倒了。吳啟爵忙叫著上去扶他。
蘇閩桃和施美蘭從屏風後跑出來,都先去看了木匣,二人都是駭然的表情。而且立時都哭了。
施美蘭幫吳啟爵把施琅扶起來躺到太妃榻上,她埋怨吳啟爵說:“你混,怎麼讓父親看這個。”
吳啟爵說:“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還經不起這個?”
睜開眼的施琅滿眼是淚:“說得對。”他坐了起來。
蘇閩桃問:“我從沒見過姚岫,那顆人頭一定就是她了?人死了,都不嚇人,還那麼清秀,太可惜了。”
施琅像問別人也像在問自己:“他們在全軍覆沒的時候,送我兒子的人頭過來,是何用意?”
蘇閩桃說:“那還用說,是與我血戰到底的意思。”
施美蘭也說沒錯,沒有別的解釋,但不合常理。
施琅也覺得很反常,這不是招禍嗎?一定是這樣,也許他們中的主張另立乾坤的人,想用人頭來激怒他,不準主降派歸降?
吳啟爵也認為隻有這種可能。
看著弟弟的頭顱,施美蘭悲憤已極,她說:“我還去談什麼?幹脆打吧,他們今後就是跪在地下求我們去招撫也別想了,我要滅他鄭氏滿門,為世騌報仇。”
屋子裏沉默得像要爆炸。施琅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終於決然地說:“不,你這信使照去台灣不誤。”
幾個人都感意外,望著他那鐵青的臉。
此前施琅已在奏疏裏又一次向皇上表白,絕不對鄭氏仇人既盡根除,隻要他們識時務請降,主動把台灣版圖歸入中國,便準其輸誠,皇上嘉許施琅國而忘私,如再殺仇人,就是有違君命,他肩上本來擔著替皇上懷柔萬邦之使命,討貳撫順,是他之責。不能因自己的兒子被殺就改變了替皇上恩撫四方的方針。
蘇閩桃擔心,目前這種情形,再讓美蘭去,恐有不測。
施琅說:“有危險就推給別人嗎?為征台,我把兒子都犧牲了,我再把女兒派去,更顯得我的真誠。”
停了一下,他吩咐說:“兩顆人頭就留在澎湖吧,打下台灣找到屍身時,再給他們建個合塚,立一塊碑,這事由啟爵去辦,這人頭不要給親人再看了。回頭我給姚製台修一封書,他是我的親家呀……”說到這裏,他竟嗚咽出聲了。
康熙二十二年閏六月初八,由董太王太妃派出的和談信使鄭平英、林惟榮很快到達了澎湖,走在了施美蘭前麵。施琅心中喜憂參半,還是很快在原總督府議事廳召見。
施琅、吳啟爵等將領高踞上座,林賢向殿外高叫:“帶台灣信使。”
應聲而入的兩個人顯然底氣不足,他們向坐在上靣的施琅拜了拜,其中一個開口說:“台灣信使鄭平英、林惟榮參見施大人,我等奉延平郡王之命,特來求和。”說罷雙手遞上一封信,林賢接信送到施琅靣前。
施琅拆看過,推給吳啟爵看,二人都看完了,又小聲議了幾句。施琅說:“二位請坐。”
鄭平英二人方敢告坐。
施琅說:“你們的偽王說,想求得留居台灣之便?”
鄭平英道:“隻求承祀祖先,照管物業。”
施琅帶笑地告訴他們,若是他發兵進剿之前,攻占澎湖之先,鄭氏主動來降,這條件不算苛刻。大清皇家開出的條件曾比這優厚,那時許可他們不上岸、保留台灣居住管理權,這些都認可。但現在不行了,此一時彼一時也。
鄭平英如坐針氈,他望著不怒而威的施琅,試探地解釋,說兩顆人頭是馮錫範幹的壞事,延平郡王、董太王太妃、攝政公都不知道,如今他已被刺,性命難保,已不能左右台灣大局。鄭平英他們此行也有請罪的意思。
話既說到這份上,施琅也不好怎樣發作,他已經知道馮錫範被海葵行刺的事,生死未卜。如果就此事與他舌槍唇劍,顯得沒肚量。出於國家大計,所以施琅根本沒提這件事,隻請他二位回去,如有誠意,讓他們拿出有誠意的條款來。他開列得很具體,鄭氏必須特繕具表章,派大員來請降,並把延平王印、冊一副、攝政公鄭聰印信、武平侯劉國軒印信以及忠誠伯馮錫範印信一並繳來。
二人唯唯,鄭平英還不明白嗎?他們兩個不過是都事而已,官位確實太微不足道了,在施琅麵前也有點自慚形穢。根本不感深談,第二天就灰溜溜地返回去了。
董太王太妃聽鄭平英二人一說,很灰頹地說:“這怎麼辦?咱要降,施琅還端起來了。”
劉國軒說:“這也難怪,你剛把他兒子的人頭血淋淋地送去,回過頭來又要與人和談,將心比心,換了我們,會怎麼想?”
董太王太妃說:“都是馮錫範壞事。”
其實,馮錫範並沒讓海葵刺死,在家養傷呢,看樣子要落下殘疾。他起不了床,反令老太妃鬆了一口氣,好歹他現在沒能力說三道四了。就指望劉國軒了。
劉國軒說:“施琅雖然話說得不中聽,並沒把門封死,必須讓人家感到我們有誠意才行。上次派去的人,品級確實也太低了。這次我親自到澎湖去。”
老太妃有些吃驚:“你不怕……”
劉國軒說:“大不了丟了腦袋,我想不至於。施琅這人很義氣,我待人以誠,人家才能寬容待我。”
老太妃說:“那就委屈你了。”
於是決定,先派遣他弟弟劉國昌和馮錫範的弟弟馮錫韓為副使,加上兵官馮錫圭、工官陳夢煒,帶上鄭克塽親筆降表到澎湖施琅帳下請降,鄭克塽在表中答應將郡王、輔公、侯、伯爵印信、封冊上繳天朝,自行撤封。馮錫圭等人先行一步,劉國軒隨後就到。
這一下,他們受到了施琅的隆重接待。劉國軒不但上繳了台灣作為一個政治實體所有的象征性器物,他還在降表裏說,繳奏版籍、土地、人民,待命境上。數千裏封疆,悉歸土宇,百餘萬之戶口,並屬大清版圖。
鄭克塽在表章裏唯一提出的要求是,臣全家骨肉,強半孺呱,本係南人,不諳北土,合無乞就延閩地方,撥賜田莊、廬屋,俾免流移之苦,且獲養贍之資。他已不敢再提居留台灣,隻求在福建某個地方安身立命足矣。
這等於完全依照施琅要求辦理,這也符合康熙皇帝“施撫為善”的想法,一旦他的奏折經過皇上核準,就算大功告成了。鄭氏在官軍強勢威逼下竟如此乖順,施琅心中反生出憐憫之心,甚至在打腹稿,日後準備為鄭克塽請封,給予優惠。
此時,鄭軍防守南北淡水的左武衛將軍何佑、左先鋒李茂已奉命率眾撤回東寧府,南北淡水已無人防守。這都是台灣放棄抵抗的表示。施琅放心了。
施琅的上奏得到了康熙皇帝肯定答複後,八月十一日,施琅撥水陸官兵三千人,大小船隻三十守澎湖,他親自督率舟師浩浩蕩蕩赴台,此行一直是風輕浪緩的好天氣,可惜帆鼓不滿,舟行不快,兩天後才駛抵台灣鹿耳門港。
號炮連聲,施琅所率舟師在赤嵌整旅登陸。戰船整齊排列,戒備森嚴。赤嵌港張燈結彩,一片喜慶氣氛。
以鄭克塽為首的延平王旗下有品級的文武官員齊聚岸邊恭迎,不僅鄭聰以下鄭氏子弟全在,連南明流亡到台灣的魯王世子朱桓、奉南王朱逵等七、八個王也來投降,隻有一個倒外,那就是寧靖王朱術桂,聞聽清師克服澎湖,即帶領全家上吊而死。
施琅在眾將領簇擁下,緩步登岸。藍理緊跟其後,不斷地與幾個將領耳語。鄭克塽以下呼啦啦跪倒一大片。施琅說:“各位清起。”
當他扶起劉國軒時說:“劉將軍就更不該跪了。”
劉國軒說:“我不過是你手下敗軍之將,將軍何必對我這樣謙恭?”
施琅道:“你是一條有功的好漢。澎湖之役,天也,非人力也,你雖受挫,而雄邁之氣不衰,島上英傑,惟君一人耳。天命有歸,免一方生靈塗炭,是將軍出於國之大義,使國家完璧無損,先生豈不是大功?”
劉國軒頓首道,天威遠震,波臣革靣,豈敢再有異誌?更不敢貪天之功為己有。
施琅正要說話,藍理突然大吼一聲:“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施琅和雙方臣僚都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已從左右衝上幾百名健壯軍漢,把鄭克塽以下宗室和大臣們全部按住。藍理還大喊:“去搜查承天府,隻要姓鄭,男女老動,一個也不放過。”
施琅回過味來,發現鄭氏家族的人都仇視地望著他,鄭克塽嚇得兩股戰栗,劉國軒更是眼裏冒火。鄭聰說:“我們上當了!”
劉國軒卻絲毫不懼,他指著施琅的鼻子說:“施琅,我瞎了眼,看錯了你,想不到你是這樣一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被推上尷尬的小人地步的施琅不禁大怒,衝著藍理發雷霆之怒:“你這是幹什麼?藍理你敢如此大膽妄為?人馬上給我放了!”
吳啟爵也沒想到藍理來這一手,在藍理還在發愣的當兒,吳啟爵嗬斥那些壯漢說:“還不放人,你們統統滾回去!”
人是放了,情緒的對立並沒消除。
藍理委屈地對施琅說:“我是為將軍報仇啊,你父親、母親、兒子,還有一家七十多口人都死在鄭氏賊人之手,這仇不報,何以為人?那你打台灣又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