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2 / 3)

“住口!”施琅怒道:“我施琅與鄭氏是有血海深仇,可我奉旨收複台灣,是為國家辦事,非為報個人之仇。”

藍理傻了,不認識似地望著施琅,自己看錯他了嗎?他真的是個國而忘私的人嗎?他忽然感到眼前這位叱吒風雲的統帥很陌生,離他很遙遠,如在雲端。

接著施琅向鄭氏家族及官員深深一揖,說:“對不起,多有冒犯,方才讓各位受驚了,這絕非施某人本意。”

他回頭對吳英下令:“將藍理捆起來,你膽敢壞朝廷招撫大計,壞我施琅名聲,推下去斬了。”

吳英口裏響亮地應著,卻沒動,對施琅的義舉,吳英佩服得五體投地。這絕不是收買人心的策略,現平台已告成功,用不著再分化瓦解對手了,也無須再玩剿撫兩手,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天經地義,皇上知道了也不能說什麼,為父母親人報仇雪恨,這也是至孝啊。然而,施琅把自己的傷口深深地隱藏起來,他竟以誠信對待仇人,這是為朝廷樹誠信、示恩澤呀。

吳英當然不能讓施琅殺掉藍理,攻占澎湖他是首功,他策劃此事,也是對主帥和有知遇之恩的施琅的一種報答呀。在這種時候,清軍這麵,誰出麵求情都蒼白無力,吳英便打起了劉國軒的主意。吳英隻給劉國軒一個眼色,劉國軒就心領神會了。

劉國軒上前一步,拱手說:“請將軍留他一命,替主公報仇,也是他一片忠誠之心,情有可原。”

鄭聰也說:“倘為這事殺了愛將,我們雖降也心有愧疚,請寬宥他。”

施琅不允,仍堅持說不可寬貸,傳出去會貽笑大方。

該鄭克塽出頭了,他帶頭跪下了:“求將軍寬大為懷。”他這一跪,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一陣“饒命”聲。

施琅本來也不忍心殺藍理,這時正好順水推舟,他扶起鄭克塽,他長歎一聲,擺手示意劉國軒等人起來:“請起,各位,我施琅是人,也是個凡人,若講本心,一口氣殺你鄭氏幾百口子人方解我心頭之恨。可我奉旨渡海平台,辦的是國事、公事,國事大於私事,公事重於個人之事,有報私仇與盡忠朝廷職份之別,我赦免你們,是體現皇上天恩,我再殺你們,那也是對皇上的不忠,冤冤相報何時了?我知道,我這樣做,施氏家族的人會罵我忘本,屈死的親人冤魂也不會原諒我,可我施琅隻能為國而不為私,隻好愧對親人了,各位還不相信我的真誠嗎?”

說到痛心處,他不覺涕泗縱橫,在場好多人都感動得下淚。

接著開始受降。劉國軒喊:“上降本!”

隻見鄭克塽捧著降本一道、延平王冊一副、印一顆,鄭聰捧輔政公印一顆,劉國軒捧武平候印一顆奉於施琅,置於案上。

繼而,吳啟爵宣布:“請靖海將軍、靖海侯施大人宣讀大清康熙皇帝敕命!”

施琅捧詔書,鄭克塽以下跪聽敕旨:

皇帝敕諭鄭克塽等,帝王撫禦寰區,仁覆無外,即海隅日出之邦,無不欲其共享升平……朕特頒敕旨,前往開諭,爾等果能悔過為誠,傾心向化,率所屬偽軍民人等悉行登岸,從前之罪可盡行赦免。仍從優敘錄,加恩安挿,煌煌諭旨,炳如日星,朕不食言。爾等其審圖順逆,善計保全,以副朕宥罪施仁至意。

宣讀畢,吳啟爵又喊:“賜袍服、頂戴,剃發!”

鄭克塽等接袍服換上,甩甩馬蹄袖,已覺別扭,又令他第一個坐上硬板凳,剃頭匠用肥皀水在前額一抹,堆起一團泡沫,剃刀一轉,刷地剃去一大片,露出青虛虛的頭皮,煞是難看,這些歸附者靣靣相覷,卻也無可奈何,命保住了,頭發算什麼!

這天是中秋節。圓月如一塊碧玉盤掛在中天,康熙皇帝來到慈寧宮,帶著宮裏人賞月,他旁邊坐著太皇太後。玄燁把一塊月餅端到她跟前,說:“這是祖母最愛吃的棗泥餡的。”

望著天上圓月,太皇太後不由得想起了施美蘭,自從施美蘭離宮南下,太皇太後頓感寂寞,慈寧宮也冷清下來,她真是舍不得放她走啊。十天前,她令禦膳房專門打了幾打五仁和棗泥餡月餅,讓用六百裏加急送往福建,讓施美蘭在中秋節這天晚上能吃到宮中月餅。老太後一直惦記著,不知她給美蘭公主捎去的月餅送到了沒有。

玄燁哄她說:“一定到了她手上。也許此時她也在賞月,在品嚐老佛爺賞的月餅。”

太皇太後說:“可惜月圓人不圓啊,我還真怪想她的。你什麼時候把她叫回宮裏來呀?”

玄燁說:“快了,老佛爺,澎湖列島攻下來了,海賊投降了,施琅一上了台灣島,大局一定,您的隨緣公主也該回京了。”

忽然李福全樂顛顛地跑來,一路大叫:“主子爺,恭喜呀,主子爺……”

麵對大呼小叫的李福全,玄燁說:“你越來越沒規矩了。”

李福全說:“實在是喜事太大,樂得規矩全忘了。”

太皇太後說,聽他說,若不是大喜事,就打他板子,若是值得慶賀的大喜事,免打,還給他吃月餅、西瓜。

李福全說:“奴才還以為賞多少銀子呢,才賞一塊月餅。這喜信呀……”

玄燁打斷他:“你別說,讓朕猜猜,是台灣收複成功了?宣讀朕的赦免詔書,受降了,對不對?”

李福全手裏捧著奏折說:“皇上真是會猜。這算不算大喜事?還打不打屁股?”

“你真饒舌,”玄燁一把奪過奏折,邊看邊樂,“這是天大的喜事,這比平定了三藩之亂還令朕高興。偉哉施琅,壯哉施琅。拿紙筆來,當此中秋之夜,又逢喜事,豈可無詩?”

紙筆現成,李福全磨好了墨,玄燁說:“朕賜給施琅一首詩。”

隻見他瀟瀟灑灑地寫下去:

牙帳受降秩色外,

羽林奏提月明中,

海隅久念蒼生困,

耕鑿從今九壤同。

老太後說:“念給我聽聽。”玄燁便琅琅上口地念了一遍,老太太說:“好詩,九壤同,生廦了一點,該說九州同。”

為了哄老太後高興,玄燁說:“老佛爺改的好,一字值千金。”他意猶未盡,又換了大提鬥,展開紙,題了“忠勇成性”四個字。

玄燁放下筆,對李福全說,這匾額,連同這首詩,叫兵部速給施琅送到台灣去。

李福全卻說,同時送兩塊匾,這太破格了。

怎麼是兩塊匾?那一塊在哪裏?

李福全好記性!他提醒皇上,忘了嗎?從前主子爺給施琅題過一塊匾的,是功在東陲四個字,陲字還是美蘭公主湊出來的,皇上讓施美蘭捎回福建,賜給她爹,她不肯,怕人家說是她向皇上討要的。

玄燁笑了,說:“記起來了。當時施琅說尺寸之功未建,他女兒不敢領受。好,這次是名副其實的功在東陲了,兩塊匾做好了一起送去,一點都不為過。”

太皇太後說,應該獎賞給施家一些銀子,為了充軍餉,人家把房子都典當了。

玄燁當然心中有數,他忽然來了個破格舉動,把身上的龍袍脫了下來,抖了抖,對李福全說:“將朕的這件龍袍賜給施琅了。”

天呐,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榮崇啊!賞穿黃馬褂,已是受寵的極限,施琅居然得了一件龍袍。難怪李福全吐吐舌頭說,皇上這是害他,施琅敢穿嗎?還不把屁股都燒糊了?

說得人們大笑不止。

一連幾天,玄燁都是好心情,卻不想,被不知進退的姚啟聖破壞了。這位呆總督,竟在一天內連上八道奏疏,康熙又氣又好笑,三皇五帝到如今,恐怕無出其右者,哪朝哪代、有哪個臣子會在一日內連上八個折子呢?他自己不累,也不拍累著皇上?

玄燁決定召見康親王傑書和大學士李光地。

李福全引導著二位大臣進入養心殿,玄燁坐在炕幾旁,炕幾上堆了一大堆本章。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因為不知玄燁碰到了什麼棘手的事,二人心裏沒底。

李光地小心地道了“恭請聖安”,玄燁說:“人一老了,就不知東南西北了嗎?”

李光地和傑書相互對視一恨,沒敢對答。

康熙便把一堆奏疏甩給了李光地和傑書。

李光地大略一看,也吃了一驚,這姚谘啟聖真是昏了頭了,且不說所奏之事是否利國利民,一日間連上了八道奏折本身就夠荒唐的了。

果然,玄燁用譏諷的語氣說,這姚啟聖真是不甘寂寞呀,一天連上八道奏折,什麼《台灣就撫折》,什麼《請墾廣東沿海地疏》……據玄燁觀察,姚啟聖近來辦事頗虛妄,古怪,是不是老糊塗了?玄燁甚至把這樣的重話都拋出來了:“他想包辦朕的一切吧?”

李光地馬上為這位呆總督說話,這幾年,他一直抱病,身體是不好,至於糊塗,還不至於,他總還是一片好心。他必須給皇上消火。

玄燁哼了一聲說:“來必。施琅進剿台灣時,姚啟聖忽而主剿,忽而主撫,忽而給糧餉,忽而掣肘,又屢屢上奏,反複說他捐銀十八萬兩,有這麼多嗎?朕看大約虛冒居多。”

審度著皇上的心理,傑書說,真有那麼多銀子,一定不是好來的。

對傑書的落井下石,李光地很反感。他說,捐銀倒也屬實,多年來姚啟聖致力於收複台灣,功還是大於過的。

玄燁說:“他有什麼大功?你看,這奏折內全是自我誇張,說他與施琅如何調度攻台,唯恐功勞沒他的份,這是沽名釣譽。不成樣子。”

傑書又適時地加了一句貶詞,姚啟聖好事貪功,誠如聖鑒。

李光地很覺不公,婉轉地說:“舉薦施琅、捐銀助剿、支援兵餉,還有他為平台獻出了一個女兒,他還是有功的。”

傑書指著那些奏折問:“聖上,那這些折子……”

玄燁一甩袖子說:“一個都不準。”

祭鄭成功廟,是施琅登上台灣島的一個震動極大的舉動。

鬆柏蒼翠,石人石馬石獸拱衛著墓道。施琅帶著眾將,在鄭克塽、鄭聰和劉國軒陪同下,來祭鄭成功廟了。

這一舉動,又一次贏得了台灣軍民的好感。誰都知道,自從他與鄭成功交惡後,鄭成功父子先後殺了他父親、母親、兒子等七十多口人,這是一筆血債。如果換了別人,一登陸,還不把鄭家滿門滅絕,對鄭成功掘墓鞭屍啊?他卻能不計前仇,轟轟烈烈地來祭鄭成功陵,這該有多麼博大的胸懷呀!

焚香、祭三牲畢,施琅首先祭拜,接著部將行禮,陪祭的鄭氏族人個個百感交集,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