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邪母親(2 / 3)

方旋也算與薑離相處了兩個多月,知道她並非冒失大意之人,便點到為止,眼見時辰不早,薛琦帶著薑離和簡伯承二人往北苑去。

薛府占地闊達,五進主院並東西三進跨院,後花園以北一片極茂盛的竹林之後,還有一處平日裏無人可入的獨院,簡嫻正是在此地避世養病。

行過一片枯葉覆雪的小徑,便到了書有“蓼汀”二字的院前,管家薛泰上前叫門,片刻後,一個鬢發花白的老人家打開了院門。

她先看到簡伯承夫妻,繼而目光一錯看到了薑離,她麵生動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小姐,奴婢拜見大小姐——”

方旋上前將人扶起,“芳嬤嬤快起來,阿泠是小輩,可受不得你這一跪,阿姐眼下在做什麼?我們來看她……”

嬤嬤芳茗是簡嫻的奶娘,後來簡嫻出嫁,便隨簡嫻來了薛府,她無兒無女,既將簡嫻做主子,亦將她做女兒一般疼愛,後來這些年,一直是她守在簡嫻身邊伺候。

簡嫻因愛女而病,如今女兒回來了,怎不叫她激動,她抹了把眼淚,“今日夫人平靜多了,眼下正在屋內,隻需悄聲些便好。”

幾人放輕腳步進院門,便見院子裏池塘曲橋、假山奇石,頗有江南園林意境,而那池塘的水冒著絲絲熱氣,竟是不知從何處引來的熱泉,也因此,院內並無丁點雪色,芳花綠樹相映,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初夏時節。

走過曲橋上簷下露台,芳嬤嬤忽一抬手——

“五月五,過端午,門插艾,香滿堂……”

“吃粽子,蘸砂糖……”

“龍舟下水喜洋洋……”

低唱聲從屋內傳出,女子的聲音雖低啞,卻滿含柔情,薑離隨眾人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待吟唱停了,芳嬤嬤才繼續往前走去。

房門緊閉,眾人停在半開著的窗扇前,隻見錦繡珠簾的廳堂裏,一個著銀紅百花纏枝紋襦裙的中年女子正站在西窗貴妃榻邊,她哼著童謠彎著腰,似興致極好的打理什麼,簡伯承和方旋輕輕歎了口氣,下一刻,薑離眼瞳狠狠一縮——

簡嫻直起身子,一下露出了貴妃榻上之物,那竟是一個極真切的娃娃人偶,身量不到二尺,正是一個兩三歲女童的身量,簡嫻正將一件桃紅繡錦鯉戲水紋的交領襦裙套在人偶身上,那人偶濃眉大眼,卻是個一動不動的死物,但簡嫻麵上是那般溫柔憐愛,愈發另這場麵詭異起來……

薑離呼吸微窒,“母親她——”

芳嬤嬤未答話,屋子裏簡嫻卻對著虛空開了口,“蓮兒,別忘記讓廚房備雄黃酒,還有五色絲線,還有大小姐的香囊,明日一早出門時別忘記懸艾葉菖蒲。”

無人答話,但簡嫻卻像得了回應,滿意地笑了笑,忽然,她看了一眼窗欞,“阿泠該午歇了,今日養足精神,明日才可看龍舟。”

她抱起人偶步入寢房,隻等她身影消失了,芳嬤嬤才哽咽道:“大小姐,您是景德二十二年端午走失的,那日老爺帶著一大家子出城看玄武湖龍舟,晚上又去逛集市,在集市上出了亂子,您被拐子拐走,夫人苦撐月餘,見再也尋不回您,便成了這般模樣,後來的每一日,與她而言都是端午前一天,她、她就這樣過了十七年……”

薑離萬未想到,語聲輕顫道:“母親是悲傷過度,憂思成疾,患了瘋邪之症,未請醫家替母親診治嗎?”

芳嬤嬤歎道:“怎會不治呢?夫人吃了許多苦,可不僅未好轉半分,反而折騰的她體弱多病,神誌大亂,這般由著她,身子反倒好些。”

簡伯承道:“阿泠,你可治過此狀病患?”

薑離如實搖頭,“隻治過癔症,但母親病了十七年,已非尋常癔症可比,母親可能認人?可有用藥?”

芳嬤嬤苦澀道:“如今隻用安神的藥,認人認得奴婢,認得舅老爺,可夫人她隻當自己還在景德二十二年五月初四,一旦驚醒了她,她便又回到您失蹤不久之時,苦痛難當,癲狂無狀,有時還有自毀之行,前幾日下大雪,她便被驚著了,是以奴婢知道您回來了,卻不敢讓您來……”

薑離總算恍然,但她搜腸刮肚的苦思一番,竟也覺此症難辦,“醫治此等瘋邪之症,我隻聽說過一種針術可用——”

薛琦狐疑道:“你莫不是說伏羲九針?”

薑離攏在袖中的指節微緊,麵上泰然道:“不,是江湖妙手堂的鬼門十三針,但此針法已經失傳,我看過幾篇後人留下的釋文,能用一二,但到底未習全篇要義,輕症尚可,重症卻無用。”

簡伯承安撫她,“無礙,已經十七年了,阿姐若能永遠停留在這一日,對她自己而言,也沒什麼不好,這正是她最喜樂開懷之時。”

芳嬤嬤欲言又止,但想到簡嫻當年受的折磨,也生生忍了住,這時,屋內忽然傳出一聲悶響,芳嬤嬤立刻道:“奴婢得去照看夫人了,大小姐見到了,日後隻需多來看夫人幾眼,便也算全了夫人愛您之心了……”

她說完便走,薑離自連聲應是。

再回前院,姚氏正帶著一雙兒女候著,當著他們的麵,簡伯承不願多言,隻對薑離道:“這三日整飭,府裏能進人了,你今日隨你舅母過府認認門,晚些時候,讓你表哥送你去登仙極樂樓,隻你自己,還是叫人不放心。”

方旋道:“你舅舅下午要去吏部衙門。”

薛琦無異議,眼下又無病患登門,薑離也自應好,多披了一件鬥篷後,帶上小錦同往簡府去。

馬車上,方旋握著她的手道:“適才你也看到了,這便是為何路上你問你母親病況時,我和你舅舅都不知如何言說,這些年她癲狂之時不算太多,至少人未受苦痛,薛家也不敢慢待她,那些園子熱泉也所需不菲,我們也就忍了姚氏掌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