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二房早年從段國公府分府別居,大宅坐落在朱雀街以東的長興坊中。
馬車在段府外停下時,蒼穹之上鉛雲滾滾,吻獸屋脊上連日未化的皚皚雪色,與段氏高闊門庭掛著的縞素相映,愈顯出悲切淒清。
進府門入前院,正廳相候的除了段康,還有位年輕俊逸的錦衣公子,此人長身玉立,劍眉入鬢,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又清又亮,看到裴晏的刹那,他“蹭”的起身,意氣飛揚地迎了出來,待見裴晏身後還跟了個姑娘時,他顯然詫異極了。
此人正是年方二十的段國公世子段淩。
他近前問:“師兄,這位是——”
段淩四年前拜入淩霄劍宗學藝,正是裴晏的同門師弟,裴晏道:“是薛氏大小姐。”
“薛氏?”段淩先擰眉,但下一刻,他驚道:“辛夷聖手?!”
不等裴晏答話,他目光一凝,竟忽然以掌變拳朝薑離攻來,薑離皺眉欲退,身後小錦也驚然色變,但電光火石間,裴晏半步擋在了薑離身前,眼見拳勢收之不及,他懸臂做擋,又翻腕一推,“砰”的一聲,直令段淩連退三步——
裴晏目生寒光,“你做什麼?”
段淩趔趄著穩住身形,隻覺半邊身子都是麻的,他捂著肩頭道:“師兄,你外出行走的少,不知江湖上眾說紛紜,有人說她武功極高,有人說她醫者不能自醫患有重病,命不久矣,眼下我看她好好的,想試試她的身手……”
他篤定道:“我適才隻用了兩分力道,她又不是長安城那些嬌滴滴的小娘子,啊……好痛,師兄好重的手!”
他有些委屈,裴晏眉梢卻盡是冷峭,“便是江湖上也沒有如此出其不意的,薛姑娘是我的客人,你規矩學哪裏去了?”
辛夷聖手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高手過招,難道還要彬彬有禮打個招呼,說一句“您先請”?
段淩好委屈,但他何曾見過裴晏這般模樣,服軟道:“是是是,是我失禮了……”
他說著對薑離一拜,“在下段淩,請姑娘原諒在下莽撞,在下這幾年在外頭野慣了,實在是有些沒規矩了。”
薑離失笑,“不妨事,不過要令段公子失望了,其實我不會武功。”
段淩愕然,“啊?當真?”
他說著,仔仔細細打量薑離,眼見她呼吸的確與常人無二,不似內力深厚的模樣,極是詫異,段康這時上前來,拱手道:“裴少卿……”
言畢看一眼薑離,“怎麼帶了薛姑娘來?”
裴晏麵上仍是一片霜雪,硬聲道:“聽聞找到了些不知是毒還是藥的丹丸,我便請薛姑娘前來相助。”
那夜在登仙極樂樓,正是薑離幫忙辨毒,段康便不做深問,“那請二位隨我來吧。”
薑離跟在裴晏身後,段淩則跟在她身後,他步伐極輕,看得出這些年沒白在淩霄劍宗學藝,沒一會兒,他又將目光落在小錦身上,似在探究什麼。
“這兩日嚴兒母親病倒,我們也沒急著收拾遺物,今天早上才讓他的小廝整理從衙門送回來的那些東西,結果就發現了不少古怪。”
段嚴說著話,領著眾人穿過亭台到了段嚴院前,他指了指右廂,“在這裏麵。”
這廂房乃是段嚴生前的書房,此刻屋內有些雜亂,段嚴常用之物,皆被分門別類地收歸在各處,他的貼身小廝明坤正在屋內候著。
“這是在公子寢房暗格發現的丹丸,小人平日裏都沒見公子吃過,因小人隻伺候了公子一月,也不知道是從何處來的……”
聽明坤此言,薑離不由問:“從前伺候他的人呢?”
段康哼了一聲,“從前那兩個蠢如豬狗,眼睜睜看著嚴兒墮入惡習,一個多月前,已經被打死了……”
段嚴是段氏二房獨子,平日裏雖寵溺過分,但誰都知道年紀輕輕染上賭癮乃是自斷前程,剛發現此事時,段家便治過一回,但後來段嚴在兩個小廝的掩護下重蹈覆轍,隻將段康氣個仰倒,為了震懾段嚴,段康一氣之下打死了那二人。
然而誰能想到,兩月未到,段嚴也隨之而去,段嚴的私隱之事隻有那二人知曉,如今死無對證,段康又急於抓到凶手,這才不甘心地找來大理寺自曝家醜。
三個玉瓶拳頭大小,各裝丹丸,從瓶壁痕跡來看,本都是裝了滿瓶,薑離各倒出一粒用水化開,仔細辨認半晌,道:“赤色丹丸內有丹砂、雄黃、白礬、紫石英,還有牛黃與菟絲子,此藥多有催情之效,服用後短時神明開通、體力強健,但丹砂、石英等損傷髒器,牛黃與菟絲子亦累肝腎,長用等同服毒——”
段淩擰起眉頭,段康麵上青紅交加,“這都是從何處得來的邪物!”
這時薑離又道:“黃色丹丸內有曼陀羅、鍾乳、硫磺、鹿茸、首烏,同是壯陽致幻之物,亦是慢性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