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視線,直觀豔樓上下,中段橫牌為漢隸題字“暗香樓”,樟木匾額繚繞錦繡花團作垂墜之狀,內窺居室廳堂雅致清麗,脂粉紅妝時而升歌起舞,時而賠笑禮待,其外多有望門興歎的閑徒觀摩,此間登樓賓客是絡繹不絕,連綿不斷。
暗香樓,乃馳名荷城之豔樓,內裏中寬徑直,透氣疏風,熏香浸染。各閣各屋的布置媚而不妖,展設琴棋書畫舞等幾項才藝。有道是“外行眼裏看熱鬧,內行眼裏看門道”,斯樓非使人泄汙濁之欲,乃修文藝之才情;非紅樓聲色犬馬之樂,乃為互動交流之道。
紅辣椒順勢矚目暗香樓前,笑對小囡囡說道:“小囡囡,你是不是經常偷跑去人家藝樓玩耍,才學會的這般讚美?”
趙德柱還沒回過神,對於倆人之間的談話和舉動心不在焉,而小囡囡貌似看破他的心思,先對紅辣椒搖頭晃腦,後向趙德柱婉言道:“大爺,爾等千裏迢迢到此,路漫漫其修遠,今若不就此住,恐夜掛雲天之後是寸步難行了。”
話說一半,小囡囡示意紅辣椒放下自己,續說道:“前方一路山水風光,有仙泉飛瀑,蓮荷花海,何不趁天明一睹為快,此舉必不會耽誤各位交差。”
話已言明至此,紅辣椒也好言相勸鏢師們暫住一宿,亦好盡地主之誼。麵對此地百姓的熱情好客,趙德柱不由分說,想到大夥為這次任務確也勞累過度,乃爽快地答應了。
倏然之際,一位身穿太極紋案道袍,項戴莊子巾,俊眉星眸,兩袖拂清風的道士瘋瘋癲癲地醉酒而來,途經暗香樓前,卻把酒不偏不倚地灑落在趙、紅倆人身上,卻惹得責怪聲起。
看那道士須眉秀白,渾身上下隱約散發著清明正氣,舉手投足之間卻和市井酒徒並無二致,醉眼惺忪下卻定睛於一串鈴鐺,有意無意似地隨口說道:“看來這裏沒有白來,真是一個好地方呀!”
“呃……”酒嗝聲無意之中響起,隨口湧出的酒臭濁氣霎時熏染臨近的幾人,令人心生厭惡和疏遠之意,反而更加討厭這個不知從何處來湊熱鬧的糟老頭。
話分兩頭,近幾日以來,每日晨曦初現之時,便有一名新臨荷城,在市集販賣香囊荷包等飾品的賣貨郎搖鼓叫賣,聆聽那搖鼓咚咚作響,竟也不覺為妙趣。
時值正午,雲遮天幕,形態萬千,日照若隱若現。賣貨郎早午未進滴水,未食頓餐,一連搖鼓叫賣幾日,未取分毫利潤,隻因無人購貨,看熱鬧的倒是不少,多以妙齡女子居多,雖然不乏文士公子光顧,但也隻是欣賞而已。
賣貨郎眼看自己隨身攜帶的餘錢已然不多,想收拾回家的話盤纏也不夠,心中擔憂不已。不久,小囡囡哼著小調,嘻嘻哈哈地跑到賣貨郎麵前,問道:“哥哥一連幾日,時不時偷偷地瞄瞄我,是不是想結識我呀?”
突然被一個小丫頭如此相問,賣貨郎霎時間愣了下,一掃內心的負麵情緒,笑嗬嗬道:“我哪有偷偷瞧你,是你自己老跑到我附近玩耍,引起我的注意而已。”
小囡囡聞言雀躍不已,又問道:“哥哥,如果我想要一個荷包,你會不會送給我做禮物?”
賣貨郎不假思索地點點頭,精心挑選了一個針繡平湖秋月紋案的荷包,俯身下蹲贈與小囡囡,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啦啦啦……不告訴你。”她淘氣地哼了一段小調子,似乎很得意的樣子,確實令人無力招架。
賣貨郎被她的淘氣所敗,會心一笑,卻也無話可說。
正逢清風迎麵,其中夾帶縷縷脂粉香,不知何時,幾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前來觀覽香囊荷包等飾品,適巧聽聞小囡囡和賣貨郎的笑談,均是捂嘴微笑。其中一女子話帶貶義,說道:“近聞荷城來臨一貨郎,每日晨曦微現便在市集搖鼓叫賣,起初以為叫賣的是叫化雞,原來卻是女紅之物。”
爾後另外一位女子接腔說道:“就是,就是!瞧你樣貌白淨,衣著整潔,怎麼看都不像是做貨郎的人,奈何卻是販賣針刺繡物,實在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感。”
此時又有一位女子譏諷道:“哼,堂堂六尺男兒,做什麼不好,非要自甘墮落到做針織,依我看呐,你不如盤發作鬟,略施粉黛,加之彩衣豔服扮作俏佳麗豈不更好,難怪一連幾日都無人購置你的飾品,活該!”話語臨末,幾位女子均是捧腹而笑,奚落嘲諷之意不說自明。
“喂喂喂,這從哪裏來的刁婦,嘴巴沾滿了夜香啊?說話這麼不堪入耳。”市集中,一位奇怪的少年瞧著貨郎被群起而攻,默不作聲的模樣,上前打抱不平道:“販賣香囊荷包有罪麼?即便是女紅之物,又有何區別,再說這位小兄弟又沒招惹你們,也沒欠你們錢,他賣什麼東西與你們何幹?何必語中帶刺,有失身份呢?”
忽而紅辣椒憤憤前來助陣,叉腰解釋道:“老娘最近蔬菜生意較差,就讓賣貨郎幫忙販賣些自己編織的手工飾品,請教各位,是不是老娘所繡之物有什麼不妥?”
本想尋覓點趣事好和姐妹幾個開心開心的,結果趣事沒促成,反倒被紅辣椒中途破壞,心中難免有些怨怒。礙於紅辣椒出麵澄清事情原委,那幾位女子才暫且停止言語攻擊,其中一位沒好氣地說道:“既然是辣椒姐親手編織的香囊荷包,那我們姐妹幾個也無話可說,如此隻好告辭!”
目視方才幾位女子的背影逝去,紅辣椒輕歎道:“公子別把這事放心裏,她們隻是隨口亂說的。”接著拿起一個一個的香囊荷包仔細瞧看,語重心長道:“公子的香囊荷包漂亮如霓虹,柔順似燕羽,手藝可謂是細致入微,想必已達運斤成風的程度,隻是有如此心靈手巧的裁縫技藝,確實難得,請問師承何處?奴家亦想拜訪學習。”
此刻,還未等賣貨郎開口應承,小囡囡便獨自從紅辣椒身後探出個腦袋,對賣貨郎笑嘻嘻道:“哥哥,我要你抱抱我,好不好?”
“好!”賣貨郎毫不猶豫地守身下蹲,輕輕抱起早已張開幼臂等待擁抱的小囡囡,對紅辣椒致謝道:“辣椒姐,剛才真是謝謝你的幫忙。似我這等雕蟲小技,難等大雅之堂,如蒙不棄,我亦願傾囊相授。”話未說完,隻見他心中若有牽掛,眼神也較之深邃,續說道:“小可的手藝乃是一位老婆婆所授,她自稱‘雲羅婆’,姓氏卻不得而知。辣椒姐如若拜訪,恐怕難以相見。”
紅辣椒對於雲羅婆的聲名,也略有耳聞,前不久曾聽荷城中的說書人提及有關她的微末之事,隻是知道她對女工樣樣皆精,藝冠群芳,所作之書《女紅》是她窮其一生技藝精華的結晶。
話雖如此,何況雲羅婆遠在千裏之外的龍泉穀“迷迭香翠居”歇住,要想從荷城出發去拜訪,路程何止千裏,關於雲羅婆的傳聞或許還有不知道的事,說書人或許也隻是略說其一。
莫名奇妙的感覺頓時激湧而來,紅辣椒此刻盡量壓抑著複雜的心情,在經過一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便和爹娘說清楚緣由,把蔬菜檔轉交給妹妹——小丫打理,再與街坊舍鄰提前打好招呼,最後才下決定前往遙遙千裏的龍泉穀拜師學藝。不過,她心裏除了親眷以外,唯一舍不得也放心不下的隻有小囡囡這個淘氣鬼啦。
正在擺攤賣水果的李子爺爺,看著紅辣椒回家收拾行李整裝待發的模樣,既喜又憂,忽而喃喃自語地回憶道:“十五年前,桂郡荷城之中,有一個出了名的淘氣鬼,她叫紅辣椒,雖然犯錯較多,每次都是屢教不改,得過且過,但她有個夢想,就是能學會紡織、編織、縫紉、刺繡、拚布、貼布繡、剪花、漿染等等技藝,為自己做一件與眾不同的漂亮嫁衣,可惜一直沒有機會。”擦擦淚眼,續說道:“現在得以追尋夢想,真是替她感到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