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棄站在下風處,吹向山頂的風,讓他的雙眼變得血紅。不過這血紅的雙眼,早已沒有了數日前的猙獰,更談不上安詳,有著一種近似絕望的漠然,漠視著眼中的世間萬物。
麵對慕容垂的質問,勿棄並未答話。
乞活軍……
千僧陣……
破陣明王……
這些詞語聽回蕩在勿棄的心頭久久無法散去,漸漸的他血紅的雙眼變得濕潤起來。
勿棄回頭,與被自己護在身後的小啞巴四目相對,小啞巴眼中的神情,如同勿棄第一次在羯人手中舍生救她時一樣,堅定又充滿希望。無論勿棄做出怎樣的決定,小啞巴定會義無反顧的生死相隨。
大風中,飛舞的雪花得不到片刻停留,頃刻便被下方的萬丈深淵卷了進去。勿棄與扶著自己的小啞巴,步履蹣跚的向山崖的頂端走去。
一見此景,在下風處圍困二人的鮮卑軍士們開始蠢蠢欲動,誰都知道無論是生擒二人,或是取得他們的項上首級,都會受到王爺慕容垂的重賞。
就在不少鮮卑軍士準備拔劍而上之際,慕容垂伸手在自己和勿棄之間劃了一道鴻溝,讓身後的鮮卑軍士不得越雷池半步。
慕容垂的瞳孔中,是兩個在風雪中越來越小的身影,如同暴雨中的墨痕一般,漸漸的模糊不清。
曾有無數次,慕容垂都心生放過眼前二人的念頭。二人之間,這種生不離死不棄的情感,讓自己這名這頭嗜血無情的猛獸,都有些觸動。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眼前的這名男子,必定是冉閔麾下乞活軍的餘孽,一旦讓其逃出升天,勢必會威脅到他大燕問鼎天下的大計。
慕容垂也知曉,一旦讓乞活軍的種子散播出去,生根發芽,注定會形成燎原之勢,不單慕容垂,任何一個鮮卑人都絕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當勿棄和小啞巴走到懸崖的盡頭,身後再無半寸立錐之地,勿棄慢慢的回過頭來,看著身後的慕容垂以及他身旁的一幹鮮卑軍士。
狂風大作,掀起了勿棄的須發,而勿棄卻平靜的盯著身下的宿敵,眼底波瀾不驚。
一望過後,勿棄與小啞巴在山崖的頂端,永遠的消失了……
……
……
……
三十年後,又是山花爛漫時。
公元三百八十三年八月初二,前秦君王苻堅派遣陽平公苻融督帥張蠔、慕容垂等人的步、騎兵共二十五萬人作為前鋒,任命兗州刺史姚萇為龍驤將軍,督益、梁州諸軍事。
八月初八,前秦君王苻堅發兵長安,親率步兵六十萬,騎兵二十七萬,號百萬,開始大舉南侵,望一戰而滅隔江對峙的東晉,誌在一統天下。
九月,東晉建昌縣公謝安力排眾議,在投降派與消極派排山倒海的反對聲中,決定提精兵八萬,親自前去迎擊前秦的百萬大軍。
一百七十多年前,曹公孟德率北地雄獅數十萬,號稱百萬席卷東南半壁江山。荊襄九郡不戰而降,東吳的長江天險已失一半,頓時江南震動,江南名師豪傑無不獻媚於曹公。
就在那一刻,一個初出茅廬的山野村夫,駕一葉輕舟順江而下,羽扇綸巾,舌戰群雄,談笑間赤壁火起,孟德公席卷天下之師付之一炬。
今日之景,與昔年是多麼的相似,但沒有人會認為,眼前的這個蒼發老翁,會與意氣風發的諸葛武侯有半點聯係。
當謝安走出朝堂的那一刻,無數絕望的眼睛投來了複雜而又玩味的目光。隻有寥寥數人,從謝安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在謝安離開朝堂前去領軍的路上,他們發現了謝安老得已經開始枯萎的瞳孔中有一種光,他們從未見到過的光芒。
這種光芒像是一種信仰,堅定得就算是身處於無盡的黑暗之中,也會把深不見底的黑暗給徹底撕開,最終撕得粉碎,不留半點殘餘。
十一月,前秦兵敗於洛澗,折損精銳五萬,上將十餘名。再戰,前秦再損援軍一萬五千有餘。令人前秦帝王苻堅費解的是,前來進攻的東晉軍隊隻有五千左右,竟能在數日之間,接連大敗秦軍數陣。
與此同時,一個童謠的開始在秦軍各鎮中流傳開來。隻有上了年紀的名帥宿將,才能憑借著支離破碎的記憶,回想起這首似曾相識的童謠,好像在哪裏聽過……
雪夜千僧,
明王破陣。
若不速逃,
寸草不生!
……
麵對生死存亡的大戰,晉軍的統帥謝安和秦軍的統帥苻堅絲毫沒有半點擔憂,他們都相信最後的勝利會屬於自己。
秦軍的統帥苻堅當然有如此的信心,他身後的百萬大軍就算麵對長江天塹,也能做到投鞭斷流的壯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