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抬頭看了謝安一眼,發現他的神情從剛才的激動變成了如今的一言不發,同時他的眼中還有著不同尋常的光芒。
老和尚收拾完棋盤,並沒有像昨日那樣起身離去。他示意謝安坐在自己麵前,待謝安坐定他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了起來,“光武劉秀,昆陽之戰,親率三千死士出關衝陣,勢如破竹大敗王莽新軍四十餘萬,終換來大漢中興。”
謝安正擯住呼吸,神遊昔年那一幕幕令人熱血沸騰的場景之際,老和尚開口打斷了他的沉思。
“謝公,當今大晉比之百年前的東吳如何?”
“略勝之!”
謝安想都不想,答案脫口而出。
如今晉氏雖衰,但比之之前的東吳,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晉國的疆域範圍除了東吳原有的荊揚州二州外,還占領了淮泗之地,以及益州大部分;在桓溫北伐期間,還一度占領司州、豫州、徐州等地。這都是當年東吳無法企及的。
老和尚見謝安答得如此痛快,微微一笑道,“那秦主苻堅比之曹公又如何?”
“秦主雖雄才大略,但其基業主要靠王猛輔之得來。單論之,當不及曹公孟德的氣吞寰宇之威。”謝安之言相交還是客觀中肯。
“王猛較之荀彧、荀攸、賈詡、程昱呢?”
“王猛雖胸有百萬之兵,但此景不如當年那個英雄輩出的歲月昔年。”在謝安心中,輔助苻堅橫掃北地的王猛也最多能和孟德公的四大謀士位列同席。
單論韜略,恐怕還不及賈文和、荀文若。
“當年曹公盡起北地雄獅南征,荊州水陸精銳皆不戰而降,東吳長江天塹已失大半。”
老和尚見謝安心中堅冰正被烈火燒裂,乘熱打鐵的曉之以厲害,“如今荊、益二州盡在大晉掌中,又有淮泗防線,縱是秦軍來犯,未必見得了長江。”
“加之秦並未掃清北地群雄,如此之勢再敗之。”老和尚說罷不禁失聲笑道,“恐後世史書,會把晉國君臣貽笑千年也!”
古語有言:士可殺,不可辱!
謝安東晉名門望族之後,如今更是族中中堅,一想到族人會被後世之人嘲笑千年,肩頭的擔子無形之中又增添了不少。
“可我晉軍於江北之地,鮮在胡騎下討得便宜。”謝安猶豫了下,說出了自己擔憂所在。
當年東吳之所以能在赤壁,把曹公的百萬雄獅付之一炬,是因為陣中有孔明、公瑾這樣的能人異士、將帥之才。
而如今晉國內憂外患不說,能領軍作戰的將軍屈指可數,及得上周郎三分者唯桓溫可任。
更可悲的是,這些人絕大部分,歸於自己的死對頭桓溫麾下。
謝安所說,句句實情。
常言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要是周郎死而複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謝安也敢興江南之師渡江北上與秦軍叫板。
“謝公貴人多忘事,還曾記得祖逖中流擊楫之事?”
“略知一二。”謝安陷入沉思開始回想。
同樣陷入沉思的老和尚突然站了起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刀口舔血的年少歲月,回到了教導自己的蒼將軍身邊。
當日蒼將軍所念的那兩首漢賦,更是在他心中刻骨三分。
老和尚望著正不斷西沉的落日朗聲念道:
踏上黃泉路,
今生終不悔!
大江東去不複回,
中流擊楫山河碎。
聞雞起舞青鋒劍,
月下三尺寒光現。
今朝自渡大江北,
重拾中原金鑾殿!
……
祖逖當年向晉請命北伐,去支援自己在晉陽死守了十年的摯友劉琨。哪想到晉王朝並未給祖逖一兵一卒,唯一給的不過是三千匹絹。
正是在那樣的逆境之下,祖逖中流擊楫,北渡大江,連敗石趙開國雄主石勒,一時間收複了黃河以北的千裏沃野。
“除了祖逖,還有一人!”
老和尚說得興起,因為此刻他,又回憶起了蒼將軍昔年的豪情萬丈。
“此人從司州洛陽,隻身前去被胡人海洋淹沒的北地晉陽。在無數艱難險阻下,一守就是十年,不過終究不見南方大地盡頭,王師北進的旌旗。”
“你說的,可是劉琨,劉越石?”謝安其實已經猜到老和尚所說之人是誰,還是情不自禁的問道。在謝安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知道這老和尚所說絕不僅限於此。
老和尚果然沒有令謝安失望,“劉琨死守晉陽之際,還曾做了一首詩。”
踏上黃泉路,
今生終不悔!
借來天兵千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