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徐盈的《從滎陽到汜水》(2 / 2)

對於這麼一個柿餅出產地,一向就很少有人注意過。

寫旅行記,注目的方麵有好些個。有的注目在天然風景,有的注目在名勝古跡,有的專寫途中所見印象最深切的一些事物,有的專寫社會間一般的生活情形。當然,把這些材料混合在一起的也有。我們單就隻顧到一方麵的來說,這幾類旅行記並沒有誰優誰劣,誰有價值誰沒價值的分別。寫得好,能把自己所經曆的親切有致地告訴人家,無論哪一類都是好的。不然的話,無論哪一類都不好。優劣和價值應該從文章的本身去判定,而不在乎文章所注目的是哪一方麵。

不過讀了從前人的一些遊記,見到他們大多注目在天然風景和名勝古跡,不免發生一種誤會,以為旅行記無非寫這些東西。這種誤會,我們決不可有。假如有的話,就把我們自己寫作材料的範圍收縮了不少。其實從前人的遊記,也有注目到天然風景和名勝古跡以外的。現在交通方便,旅行的事情越來越頻繁,而民生問題又時刻縈繞在人家的胸中,使一般寫旅行記的人有寧可拋開了天然風景和名勝古跡,而注目到一般人的生活情形上邊去的傾向。在現代的出版物中間,這一類的旅行記幾乎隨處可以看到。這一回選的徐盈先生的這篇旅行記就屬於這一類,本來是長篇中的一節,那長篇的題目叫做《一個幹燥的農業區》。

要記載一般人的生活情形,單憑作者遊曆當時所得的印象是不夠的,必須對於一路所見加以精細的考察。考察自然在隨時觀看,隨地查問。但是觀看和查問有時還嫌不夠,要知道一切現象的所以然,還得加上自己的推斷。如果不做這番工夫,就不免把一些浮麵的認識寫入文章,並沒有捉住一般人的生活的真際。這不是違反了寫作的初意嗎?

考察又得認定幾個重要項目才行。因為所謂一般人的生活情形,如果不論巨細地列舉起來,項目是無窮無盡的。在考察的時候,自然隻能從多中擇要,隻顧到重要的幾個項目而拋開其餘的項目。看了徐先生的文章,就可以知道他的考察是預先選定項目的。在滎陽到汜水的路上,一般人都穴居而處,這是值得注意的生活情形,他就加以考察,記入他的文章。滎陽汜水一帶產柿很多,製柿餅和柿霜成為一般農家的副業,這又是不該忽略的生活情形,他就加以考察,記人他的文章。統看全節文章,隻不過這兩個考察的記錄而已。並不是滎陽汜水一帶人民的生活情形僅止於此,而是因為他覺得其餘的不及這兩個項目重要,所以不加考察,不給記錄了。

他怎麼知道那些窯洞的外觀和內容呢?當然全靠張開眼睛去觀察。他怎麼知道柿餅、柿霜的製法和賣價呢?當然全靠不憚唇舌之勞,到處去查問。他怎麼知道那些窯洞正合農民的需要呢?那是根據了平時積累的常識和當時的觀察推斷出來的。“黃土層上已普遍地缺乏著成材的樹株,加以沙土又很難燒成堅固的磚瓦,有了窯洞,人們便不至於因了建築不起房屋而露宿了”,這個推斷,正是人文地理學常識的實地應用。

作這一類旅行記,僅靠走馬看花地跑一趟是辦不了的。對於天然風景和名勝古跡固然不妨從遠處看,領略一個大概,以便捉住印象。對於一般人的生活情形卻必須深入它的底裏。考察越周到,推斷越正確,寫成的旅行記越有價值。如果對於觀察和查問嫌其麻煩,學識又荒疏,不足以為憑借,那麼即使足跡遍天下,也寫不出一般人的生活情形來。

1936年1l月25日,刊《新少年》2卷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