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無事,滿腦子都是念頭,琢磨著怎麼樣才能讓小玉的銀行賬號上超過六位數目。想著想著,下意識地把電腦裏的儲戶資料調出來過過眼癮,下意識地將那些資料增減組合,不費吹灰之力地調出了二十萬現金,一筆一筆存入到自己的信用卡戶頭上。明天銀行開了門,就可以憑自己的信用卡拿到這筆巨款。到此為止他驀然心驚,意識到憑自己的職務便利和電腦知識,要犯罪實在是太容易了!
很久之後,小林從新西蘭回來,在我家中喝得半醉半醒,對我談到從前的那段心路曆程時,感歎良多地說:"罪犯和良民常常隻在一個念頭之間,是大腦平衡器裏瞬間的一個偏擺,順應那個念頭時人會感覺到血脈賁張的快感,那種被誘惑的力量強大得令人吃驚。"
實際上,無論快感有多強烈,人們的理智總是能起到作用。優秀的電腦專家小林有一天跑去找銀行領導,堅決要求辭職。領導莫名其妙,說是誰得罪你了?人家想進銀行都進不了,你怎麼說走就要走?小林心情黯淡地回答:是我自己必須走,我留在這裏太危險了,我有犯罪欲望。他把夜靜無人時玩過多次的取存款遊戲簡單說了說,直說得領導心驚肉跳,當即同意放行。
小林離開銀行後,找了幾個昔日同學合夥,注冊起一家電腦銷售公司。幾年前在帝豪商廈的電梯上,我曾經戲謔地對他說過下海賣電腦的話,誰想到居然就有了應驗。因為資金有限,他們不做那些昂貴的品牌機,專門購進零部件回來組裝,滿足那些迷戀電腦卻又口袋不十分飽滿的大中學生的需要。他們甚至鼓勵顧客自己動手裝配機器,為他們提供技術指導。包括為人家舊有的主機擴裝容量,配置多媒體功能,安裝"VCD"卡,入網調試……一句話,但凡顧客需要的都可以去做。
小林很辛苦,因為瑣碎,因為謹慎,因為對掙錢和用錢不能平衡的焦慮。不太長的時間裏他的鬢角已經有了根根白發。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他,開玩笑地對他說,當了老板就是不一樣啊,顏容也比別人成熟得快啊。他苦笑,並且三句話不離本行,要我替他多介紹客戶。其實那時候我一點也不知道他的尷尬處境,我不了解一個大學剛畢業的女孩子移民新西蘭實際上要花多少錢。
小林如果順順當當地開著他的電腦公司,用螞蟻啃骨頭的精神日積月累地掙錢,相信掙到六位數不是一件難事。問題是小林畢竟過慣了天真浪漫的公子哥兒生活,又在高層次的同學圈子裏廝混久了,對人一向輕信,凡事大大咧咧,這就難免遇上心存歹念的奸詐小人。
有一次--應該不算是第一次了,因為那個小縣城來的老板已經在小林手上買走過一批組裝電腦,彼此算得上熟人。老板夾著一個碩大的公事包進門,一屁股在小林的辦公桌前坐下,架著二郎腿,大咧咧地把小林的組裝電腦評說一通,然後吐出一句話:還算好銷,再要二十萬塊錢的貨。小林聞言大喜,覺得跟小地方的人做生意就是爽快,他們不像本地人那麼挑三揀四,猶猶豫豫。小林問他怎麼付款?電彙還是支票?老板嚓地拉開公事包的拉鏈,肥嘟嘟的大手在包上一拍:付現款。老子喜歡來幹脆的。老板又說,這樣,你先給我開了提貨單,而後我同你一塊兒上銀行,錢存到你賬戶上,存單你拿著,咱們當麵兩清,省得你疑心我這包裏有假鈔。
小林當時根本沒有細想,他完全被小地方人的豪爽和仗義而感動,覺得生意都能像這麼做就快活了。他仔細地開好提貨單,交對方收好,之後兩個人相跟著去了銀行。在收款員用點鈔機刷刷地清點那一紮紮散發著腥味兒的鈔票的時候,小林的感覺無比美妙,宛如傾聽著來自天國的委婉低唱。很快一張二十萬的存單從銀行電腦中嗒嗒地吐出,小地方的老板伸手拿過去,仔細地又看了一遍,確信無誤後,鄭重其事地交給小林。一筆生意至此了結。
小林回去後將存單放進保險櫃中。三天之後他要進貨,從保險櫃裏將存單拿出來到銀行兌現。收款員拿著存單翻來覆去地看,從電腦裏調出賬目核實,又喊來值班經理商量,弄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最後保安過來將小林請到了經理辦公室,經理告訴小林說,他的這張存單是假的,這筆款子前天就已經被人提走了。小林如雷轟頂,三天來第一次細看這張存單,畢竟是銀行出身,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張製作絕妙的存單贗品。小林發一聲大喊,跳起來趕往倉庫查看存貨--哪裏還有半點挽回損失的希望?提貨單開出去的當天,二十萬塊錢的電腦就已經被小地方老板一汽車拉走,如今恐怕部分地擺到了家庭和辦公室的電腦桌上了。
僅僅是一時的疏忽輕信,二十萬巨款不翼而飛。小林辛辛苦苦幾個月,非但沒有賺到一分錢,反倒欠下一屁股債。
更重要的是,沒有銀行開出的安家資金證明,肖小玉的移民申請無法進行下去。不能繼續進行,此前的運作和投入就要全部作廢。
小林又氣又急,大病一場。病中我去醫院看他,提到幾個大款同學想為他湊齊二十萬,先堵了公司的窟窿再說。小林死活不肯答應,弄到最後差點兒要跟我翻臉。他一向就是個很要麵子的人。
那天從醫院出去時,我碰巧看見了剛從出租車上下來的盧瑋。盧瑋仍然提著從前的那個裝食品用的紅色尼龍包,從包的形狀和她小心翼翼走路的姿勢看,裏麵裝著一罐熱雞湯之類的東西。
我聽說盧瑋因為挪用公款被檢察院拘留審查的消息已經很遲了,她經受審完畢放出來了。此前很久盧瑋就辭了法國公司的服裝代理一職,改任整個帝豪商廈的服裝部經理。商廈的二樓賣女裝,三樓賣男裝,四樓是休閑裝和運動裝,五樓還有兒童服裝,所以天地很大,盧瑋的權力也很大,這大概是她放棄代理改任經理的原因吧。
盧瑋挪用了多少公款,挪用的目的又是什麼,具體細節我一概不知。以我的了解,盧瑋單身一人,收入豐富,離婚之前又得到小林的全部財產,個人花用上應該不存在什麼問題,她挪用這筆公款,是不是要做什麼個人投資呢?買股票,炒期貨,入股某個公司什麼的。錢這東西,怎麼賺也是沒個止境,精明能幹如盧瑋這樣的人,隻要有機會她就不可能放過去,這是習慣也是秉性。賺錢的目的是有很多種層次的。
據說是帝豪商廈的老總親自出麵挽救了她。老總為檢察院提供了一紙書麵證明,指出盧瑋並非挪用公款,那筆款子是他簽字批準調出去的,用於商廈的一項對外投資。因為款項不是很大,所以未曾在董事會通過,大部分的人並不知情。
盧瑋放出來不久,有一天打電話給我,請我替她做一份婚前財產公證。我不無驚訝地問她:"你要結婚了?"她說:"試試吧,也許還是有個丈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