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眼球的雨刮器》(2)(2 / 3)

翁小傑把雞翅的一端送入口中,吮吸表皮上的湯汁:"我無所謂。"他嘴巴裏嗚嗚嚕嚕:"你們要是願意離,那就離。"

鄭曉蔓追問:"如果我們離婚,你會選擇跟誰生活?"

"我誰也不跟。我已經大了,可以一個人生活了。你們每個月把生活費打到我賬號上就行。"翁小傑說得漫不經心,稚氣十足的臉上,有一種跟年齡很不相稱的冷漠。

"跟我說實話,你喜歡你的爸爸嗎?"鄭曉蔓問完了這句話,忽然覺得自己在兒子麵前有點蠢,智商不夠高。

翁小傑開始全神貫注嚼雞翅,把翅尖上的脆骨嚼得咯吱咯吱響,神情很享受。

鄭曉蔓小心翼翼變換了問話的角度:"我隻是提一個假設:假如有可能,你願不願意有一個更理想的爸爸?"

翁小傑吐掉了嘴巴裏的骨頭渣,目光在菜盤中搜巡,尋找下一個中意的目標。"誰不想要一個億萬富翁的爸爸呀。"他懶洋洋地說,"可是,已經是這個樣了,換一個爸爸也怪麻煩的,還是馬馬虎虎混著吧。"

鄭曉蔓歎一口氣,覺得跟兒子的談話無法進行下去,他們之間根本就是兩股軌道上跑的車,無法彙合到一個共同的點。

傍晚,鄭曉蔓在超市買了一張"打50元送100元"的電話卡,就在街頭的電話亭裏給翁達傑打電話。

太陽把西邊的陰雲撕開一道口,激情洋溢地探出半張臉,滿世界都是黃昏時五彩斑瀾的亮。熱氣從路邊的草地和灌木叢中蒸騰而起,潮潮的,帶著隱約可見的霧靄,一縷縷地飄搖和繚繞。穿露臍小背心的女孩們手裏拿著"和路雪"的冰淇淋,三三兩兩地穿著彩色拖鞋結伴逛馬路,展示她們漂亮的身材和塗抹得紅藍綠紫的腳趾甲。

翁達傑接電話的聲音粘稠慵懶,明顯是半睡半醒地在床上眯著。"哈羅?"他有氣無力地應了一句。

鄭曉蔓聽到電話深處咖啡在壺中燒沸後的咕嘟聲,咖啡杯碟碰撞後的叮當聲,從壺中往杯裏倒咖啡時的嘩嘩聲。她甚至聞見了早晨彌漫在房間裏的咖啡濃香。

"翁達傑,你現在過的是貴族的日子,終於有人把早餐做好送到你的床上了。"鄭曉蔓本來不想刺激他,話語一出口,卻不由自主地尖酸。

翁達傑倒也不生氣:"人家自願效勞,我能有什麼辦法?"

鄭曉蔓控製不住地發了火:"我不能允許她睡我的床!你讓她從房間裏滾出去!"

翁達傑心平氣和:"床是我買的,房子也是我租的,邀請誰過來跟我同居,是我的自由啊。"

"翁達傑,我們現在還沒有離婚,我有權利告你!"

"向誰告?"翁達傑問。

鄭曉蔓滿臉脹紅。她能夠想像出來他此刻躺在床上,肩窩夾著電話,伸手把那個越南女人攬過去,閉上眼睛,掌心在她的棕色身體上遊走的樣子。"翁達傑,"她帶著哭聲說,"你不要欺人太甚!"

翁達傑冷靜地回答她:"其實是你先欺負了我。你對我的現狀不滿意,你鄙視我,輕慢我,用你的臉色和眼神竭盡全力打擊我。總之一句話,你不肯過來做我同甘共苦的太太。"

"我們還有兒子,你要想想兒子。"鄭曉蔓提醒他。

翁達傑說:"無所謂啊,兒子的監護權歸你,我付撫養費好了。反正是我的種,將來他走到哪兒都不能不認我。"

鄭曉蔓氣得七竅生煙,砰地擱上了話筒。

一個跟兒子差不多年紀的中學生背著個大書包,站在距鄭曉蔓一米遠的地方,客客氣氣問:"阿姨,你的電話打完了嗎?"

他手裏捏著有悉尼歌劇院圖案的電話卡,穿著白色的翻領汗衫,藍色運動短褲,輕便沙灘鞋,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眉眼,一看就是那種規規矩矩的好孩子。

鄭曉蔓感覺自己剛才的態度太激烈,讓孩子看了不太好。她帶著歉意說:"打完了,打完了,你用吧。"她伸手去拔電話卡的時候,念頭轉了一下,對那孩子勉強一笑:"對不起啊,阿姨還要再打個電話,就一分鍾。"

她重新撥號碼。還好,要找的人那邊電話暢通。"大林嗎?"她說,"我是鄭曉蔓。想請你出來一下。在心語茶館好嗎?有事。十分鍾能到?好。"

這一回簡單幹脆。拔出電話卡之後,鄭曉蔓又一次對那孩子道歉。她走出電話亭,伸手招出租車的時候,還忍不住回了頭,看那孩子在透明電話亭裏的稚嫩又透著沉穩的身影。她想,如果翁小傑也有同樣的舉止神情,她真是不怕什麼離婚,離一百次都不怕。

出虛汗。陣痛。流血。整整一個星期,腿軟得不能出門。

睡得太多了,就做夢。纏綿悱惻的夢,匪夷所思的夢,血淋淋的夢。夢魘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身上,驚醒過來,總是一身大汗。

今天中午做的一個夢最是特別。我夢見我被什麼人宣判死刑,立即槍斃。至於我犯的是什麼罪,宣判我的又是些什麼人,醒來之後統統忘了,因為這不重要。

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是行刑的過程,我在中彈之後如何艱難死去的過程。

我被反綁著雙手,跪在一片寸草不生的沙礫地上。看地形,感覺章 淮河那種氣勢的河。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河水改道了,或者幹涸了,成了現在這副荒涼的模樣,成了對犯人行刑的好地方。

我跪著,四野無聲,四望無人,天地之間隻有我孤獨的身影。一顆子彈從前方不知道什麼地方射出來,準確擊中了我的胸膛。鮮血開始湧流,汩汩地湧流。我絲毫感覺不到痛。我的靈魂像是從身體中脫離,事不關己地踞在我的對麵,看我胸口流出的血,計算我肉體死亡的時間。但是誰也沒有料到的是,我的血液的粘稠度太高,傷口很快地淤結,凝固,剩下的一小部分血殘留在體內,維係著我奄奄一息的生命,讓我苟延殘喘。

我很難受,非常非常難受。我的肉體已經飄浮在半空,距死亡僅僅半步之遙,可是血沒有流盡,就不能夠痛痛快快地死去。一個人在半死不活的狀態中肯定是度日如年的。我不隻是度日如年,簡直就是度"秒"如年。如果我的雙手不被反綁,我就會自己扒開自己的傷口,讓那一點殘血流出來,讓我死得體麵和舒服一些。

這時候你來了,喬喬,你來救我出苦海。到底是我貼心貼肺的愛人,你懂得我在這樣的時刻隻求速死。你救我的方式也是匪夷所思的。你走到我麵前之後,一聲不響,脫光衣褲,仰麵躺下,把我沾滿血汙的身體抱起來,放到你身上。我們開始麵對麵的做愛。起先我驚魂未定,無法進入情況。可是,很快,你的激情挑逗起了我,我興奮了,麵孔潮紅,心髒狂跳,動作的幅度加大,血液流動的速度隨之加快。淤結的傷口被血流衝擊,突然崩潰,殘血嘩地一聲噴薄而出,濺了你滿身滿臉。

我麵如紙白,慢慢地側身倒下去,死了。我終於死了。死去的那一瞬間,我身輕如燕,舒服得像要從地麵上飄浮起來。

鄭曉蔓走進心語茶館,看見大林已經先到了,正歪身在櫃台上,跟一個長相清秀的小姑娘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把小姑娘逗得抿嘴直樂。大林的學校離茶館很近,步行過來,不超過五分鍾,鄭曉蔓約他到這個茶館,是為了就他的便捷。

大林一見鄭曉蔓進門,立刻丟下小姑娘,趕過來告訴她說:"已經訂了個單間,很清靜的。"

鄭曉蔓說:"訂什麼單間啊?又不是兩個人談情說愛。"她情緒不好,跟所有的事情都別扭著。

大林偷看她的臉色,沒有反駁,隻用嘴巴努了努,示意鄭曉蔓跟他走。

原來這個茶館的特色就是單間多,私密性強,適合幽會談戀愛一類的事。鄭曉蔓跟著大林一路走過去,看見很多單間的門簾低垂,裏麵隱隱傳出來說話聲,嬌笑聲,還有林林總總的曖昧聲響。一時間鄭曉蔓倒後悔約了這裏,怕引出大林的什麼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