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售貨小姐:多少錢一支?小姐口齒伶俐地答:我看小姐是真心喜歡,而且這枝花很配你,我做主給你打個折,八十塊吧。我"哦"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自語一句:這麼貴。小姐馬上解釋:這是進口的保加利亞玫瑰。(誰知道真假。她這麼說,隻因為大家都知道保加利亞是玫瑰之國)。她擺出一副苦相:鮮花運到南京很不容易,折損率非常高,我們根本賣不出成本價,不過是情人節替店裏做個廣告罷了。
我的"男朋友"在這時候走上前,拍一拍我的肩:"親愛的,別再說了,你喜歡,我就買。"他掏出精美的皮夾子,抽一張百元大鈔(我估計是他皮夾裏唯一的一張),遞給小姐,又接過找回的二十塊錢。
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孩子緊跟著遞錢,要了一枝。
後麵一個穿皮衣的胖胖的中年人擠上前,大著嗓門說:"給我拿九支!天長地久嘛!"
八九七百二。九枝玫瑰,七百二十塊錢。去掉了零頭,小姐收他七百塊。所有人的目光從我身上轉移到他身上。他碘著肚皮,紅光滿麵,掏錢,拿花,不當回事的樣子。包裝得精美絕倫的藍色妖姬被他熊掌樣的大胖手倒提在手中,很滑稽,也令人替那些玫瑰委屈,心疼。
僅僅這一小會兒功夫,在我的引導下,顧客買走了十支極品玫瑰。我和"男朋友"每枝花提成十塊錢,兩個人分。
我們從花店的邊門出去,到後堂,把我"買"的那支玫瑰交還店裏。坐一下,喝幾口水之後,我們重整妝容,出門在附近大街上繞一個圈,第二次手挽手,頭挨頭,情意綿綿跨進花店大門。
店堂裏的顧客早已經換了另外一批。因為有了剛才的一百塊提成費墊底,我們的表演更加賣力,配合默契,魅力四散,把想買花的情人們哄得心癢手癢……
中午,我揣著豐滿起來的錢包"下班"。我口幹舌燥,兩腿酸疼,累得隻想回家一頭栽到床上睡個昏天黑地。走到街口,身後有個人追著我叫:"小姐!小姐!"我回頭,居然是那個一擲千金的胖老板,那束奪人眼球的藍色妖姬還拎在他手上,滿大街的人都頻頻回頭看他手裏的花。
我立刻申明,鮮花不退貨,這是我們的規矩。
他嘿嘿地笑起來,反問我:"誰說我要退貨?我是特意在這裏等候你的。"他指了指街邊的咖啡店,"我坐在這裏等你一上午,就為了把我買的這束花送給你。"
我指指自己的胸口:"我嗎?你說的是我嗎?這麼漂亮這麼昂貴的花,送給我?一個陌生人?"
他說:"一回生,二回不就熟了?小姐,恕我直言,你是個托兒,幫忙推銷花的,藍色妖姬在你手上隻能過過手。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麵紅耳赤,無言以答。
他又說:"我是浙江人,在南京也開了個店,服裝店。店麵不小,檔次也不低。我想請小姐過來幫我的忙,剛才的戲法如此照搬就行。一星期隻要去個兩三次,價錢方麵我不會虧待你。"
我斜著眼睛睨視他。我說:"本小姐是職業演員,剛才的表演,不過是即興客串,權當情人節的餘興。為你打工,我不會幹。"
他一點兒不生氣,把那束花舉起來,塞到我懷裏。"那就請你賞光吃個飯,總可以吧?"
看在九朵藍色妖姬的份上,我答應了。我讓他稍等等,然後抱著花跑回花店,把鮮花五折回賣給店主。出來時,錢包裏又多了三百五十塊錢。
他嘿嘿一笑,什麼也沒說。
我們去到一家裝修豪華的著名西餐廳。情人節在那裏吃飯的都是風度翩翩的男人和風情萬種的女人。他挽著我的胳膊帶我就座的樣子,好像我是他剛剛買下的金絲鳥。
點菜的時候,我痛下辣手,點了一瓶"XO"。我開始和他一杯對一杯地喝酒,講各種笑話給他聽,用刀叉把切好的牛扒送到他嘴巴裏。他在桌子下麵用他的腿和腳擠擦我,把我的一條腿夾在他兩腿之中,又蹬掉皮鞋,光腳從我的裙子裏探進去,慢慢地攀援而上。他邊做,邊若無其事地喝酒吃茶說笑,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我也豁出去了:不就是揩點油嗎?誰怕了誰?我加快節奏頻頻勸酒,幾個眼神就弄得他頭重腳輕。結果他敗下陣來,很快醉得雙眼迷朦。我站起身,不客氣地走了,借口去洗手間,從另一扇門裏走出去,招了一輛出租車,回家睡覺。
欲望,欲望,遍地都是欲望,無窮無盡的欲望,恣意橫流的欲望,赤裸急白的欲望……男人對女人是性欲,女人對花兒是物欲,商家對節日是金錢欲。一個又一個的欲望摞起來,摞成了巍巍高塔,搭就我們這個時代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
翁達傑給鄭曉蔓寄來了他的"離婚協議書"。不是普通的航空郵件,是用國際特快專遞鄭重其事遞到鄭曉蔓手上的法律文本。全塑封的包裝皮印刷精美,寄費昂貴。翁達傑如此的不惜血本,不像他平素做事的風格。他好像故意要用這樣的氣勢擠兌她,威脅她,壓迫她,讓她明白他們的婚姻無可挽回。
她到底做了什麼,讓翁達傑對她如此決絕?鄭曉蔓死活想不出來。因為想不出來,她心裏一片悲涼,覺得自己的人生實在失敗。
國際特快是寄到單位裏的。鄭曉蔓從收發室拿到這份少見的郵件時,好幾個同事都圍上來看,問她是不是翁達傑寄來文件要幫她辦綠卡了?鄭曉蔓笑一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我恐怕要請假。"她告訴她們,"我要去英國辦一些事。"同事們就異口同聲回答她:"還請什麼假嘛,辭職算了。老公在英國有家產,又做生意,還在乎你掙這幾個錢?"
中午,鄭曉蔓把辦公室的門關好,用電話卡往倫敦打電話。電話鈴響了一聲又一聲,沒有人接。鄭曉蔓算了算,倫敦這個時間應該是半夜,翁達傑半夜不歸家,絕對不正常。她有點懷疑越南女人有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會把從不懂得"情趣"是哪兩個字的翁達傑弄得神魂顛倒。
晚上,鄭曉蔓心裏很鬱悶,不想吃晚飯,冰箱裏找出一個"和路雪"的蛋筒吃了。結果胃疼,又去廁所裏把吃下去的蛋筒吐了出來。用杯子接水漱口時,發現浴缸邊上有個黑乎乎的小東西,湊近了看,是蟑螂,身型很小的那一種,要不就是幼仔,早就死了,身子已經脫水幹癟。她想起姚小蔓曾經在日記本裏寫到的出租房裏的老鼠,慶幸自己還不算太倒黴,家裏隻有蟑螂,沒見過那種更大更討厭的東西。
打開電視,用遙控器搜索了全部三十多個台,除了廣告,大多是搞笑的古裝劇。有一個台播的是益智類遊戲,主持人一身標準職業裝,滿臉嚴肅地照本宣科提問題,語速極快,聽得鄭曉蔓心裏緊張。另一個台正在播生活類節目,請牙醫當場回答"智齒要不要拔?""怎樣選擇補牙的良機?"牙醫的醫術可能不錯,口才卻不行,鏡頭前麵又拘束,鄭曉蔓實在不忍多看。再一個節目是國外的,比賽吃漢堡,參賽者們一個個汗流浹背,額上青筋暴突,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鄭曉蔓很怕看到當場噎死人或者撐死人的突發事件,趕快關了電視。
胃還是隱隱地疼。鄭曉蔓找出"舒樂安定",吃了兩片,上床睡覺。
醒來,已經是早晨八點多鍾。想起昨天的國際特快,趕快把床頭櫃上的電話機拖過來,往倫敦撥電話。
翁達傑在家。這已經是倫敦的又一個晚上。
"你不是學會通宵泡酒吧了吧?"鄭曉蔓半開玩笑,有心製造一點輕鬆氣氛。
翁達傑不給她輕鬆:"我們前天去了布賴頓,旅遊。那個海濱小城真是很漂亮。"
鄭曉蔓果然有了氣:"翁達傑,我和兒子在英國那麼長時間,你都沒有舍得帶我們旅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