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藍光,已經從一家小工廠發展到初具規模、有4家關聯企業組成的集團公司,各種榮譽也接踵而至,老板嚐到了大企業領頭人的甜頭,不禁有些飄飄然,於是腦袋一熱,又打算“乘勢而上”,再增加設備擴產氨綸
3000噸。如此快速的擴張,已經遠遠超過了藍光本身利潤的積累,這也意味著其自有資金難以跟進,全要靠銀行的貸款去做他的“老大夢”。杭州廣發斷然否決了藍光的這一想法,明確表示不會再繼續增加授信支持。這時候,其他銀行則趁機“積極介入”,在一片鶯歌燕舞的熱烈氣氛中,老板迷失了自己,仍然決定再投資。
這種態勢讓杭州廣發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境地。一方麵,昔日愉快的合作者顯然已經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潛在的風險已顯現出來,這一風險勢必使杭州廣發已經放出去的貸款產生風險;而杭州廣發不放貸款,藍光同樣可以尋求其他銀行的合作,風險同樣會繼續擴大。杭州廣發的高層經過慎重的研究,覺得首要的還是改變企業老板的想法。他們先用“控製風險底線”的銀行經營理念與其作深度的溝通,指出任何超出自身可控能力的投資都可能是致命的;同時也明確給出了杭州廣發的態度:如果繼續擴大投資,杭州廣發將立即回收貸款,或者采取一個妥協的辦法,以杭州廣發的主辦行身份,為其發揮資金蓄水池的作用,企業前期的投資所產生的效益統一回籠到主辦行,用於歸還貸款和備付其他銀行貸款的波動。杭州廣發的態度十分強硬,這兩條出路由老板自己選擇。最後,藍光的老板很不情願地接受廣發的要求,停止盲目擴張。緊接著,2008年宏觀緊縮隨之而來,藍光僥幸地躲過一劫。
像藍光這樣渴望投資的企業,不止一家。
許多人應該還記得匈牙利經濟學家亞諾什·科爾內寫的一本叫《短缺經濟學》的著作,那是1976年前後他在瑞典斯德哥爾摩國際經濟研究所工作期間完成的,當時匈牙利剛開始進行經濟改革。他發現,計劃經濟的基本特征是物資短缺,於是從“短缺”出發,分析了這種體製的中心環節—國有企業的問題。他認為,市場經濟的活力來自企業,正是企業追求利潤最大化的行為創造了一個繁榮的經濟;計劃經濟的低效率則來源於官僚體製下的國有企業,所以,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的關鍵,就是要把作為國家事業單位、以完成計劃為目標的企業,變成有自己產權與決策權、以利潤最大化為目標的市場經濟企業。他指出,隻要政府仍幹預企業的生產經營決策,仍然作為投資主體,就不能完成向市場經濟的轉變。改革的中心,就是建立現代企業製度。這部經濟著作的中譯本曾經一度深深影響過中國的經濟學界,在這本書中,科爾內有四個經典的概念讓人印象深刻,他把計劃經濟概括為“短缺經濟”,用“軟約束”來分析企業行為,用“投資饑渴症”來解說資源配置失誤的原因,用“父愛主義”來描述政府與企業的關係。
科爾內認為,在市場經濟體製下,製約企業行為的是市場需求,而在計劃經濟體製下,製約企業行為的是資源限製。因此,決定經濟增長的不是需求而是供給。在“軟約束”之下,企業“如果虧損了,也不會真正破產,即停止營業。企業總會得到外來幫助,接受追加貸款,減免稅收,獲得補給,或提高銷售價格,結果最後總會擺脫財務困境”。由此,科爾內分析了企業普遍存在的“投資饑渴症”。他說,在計劃經濟中,“沒有一家企業或非營利機構不想得到投資,不存在飽和問題。投資饑渴是長期的,假如剛剛完成的一項投資暫時滿足了投資饑渴,很快又會產生新的饑渴,而且比以前更為強烈”。並且,這種“投資需求不會因虧損或破產而受到限製”。中國計劃經濟中突出的重複投資、投資決策失誤等問題,也正源於這種“投資饑渴症”。
那麼,在浙江遍地開花的民營企業中,為什麼也會不斷地滋生著這種奇怪的“投資饑渴症”呢?
杭州廣發的小經濟學家們開始了認真的分析。他們認為,“投資饑渴症”的根源,在於官僚體製中企業對政府的依附關係。在改革開放30多年後,這種“依附”成為一種心理慣性,會時不時發作。與這一機製緊密聯係的,是政府對企業的“父愛主義”。在一些慣有的觀念中,政府一直擔當著嚴厲又慈愛的“企業之父”的角色,現在許多地方的政府,在“企業·GDP·政績”綜合效應作用下,繼續賜以企業濃烈的“父愛”。而民營企業家在轉製後出現的一個心理問題就是“成就感認定缺失”,於是他們就互相攀比—名教傳統使中國人的“麵子觀”幾乎與生俱來—比誰的企業更大,比誰更能得到政府的肯定,因為肯定的背後就有種種資源與名譽的好處,許多地方政府也在橫向攀比,在這種上下間的攀比互動的作用下,就出現了經濟領域生生不息的“投資饑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