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王自得褒姒,魂不守舍,從此獨寵伊人,竟是落得丟了江山,命喪黃泉,此為後話。
卻說褒洪德回到褒國,常常獨自一人去郊野的柳樹林中棲息,良久不歸。隻是早無了往日的歡愉。每每憶起褒姒來時,他便拋涕撒淚,茶飯不進,日久成疾。他自知褒姒去無歸期,遂命人將柳林砍伐成柴,還要挖土刨根,便是要斬斷了這相思的根源,正所謂:不見而不思念也。
話說此事到此便也罷了。然而待到來年初春之時,褒洪德突然接著鎬京來信,信道:
至哥哥洪德
春光嫵媚,青草茂兮馬兒驃。
夏日炎炎,河池澈兮魚兒膘。
秋風瑟瑟,綠柳壯兮葉兒飄。
冬雪皚皚,臘梅綻兮人兒逍?
褒洪德覽信畢,又重新燃起了心中渴望,淚目道:“妹妹貴為王妃,其心依舊如故,我如此番作為,我對不住你,我該死也,我該死也!”遂此心病猶發,自問道:“心已不在而命能久活麼?妹妹深入宮幽,何故還要戀戀不忘,初心不改呢?”他心寒不已,遂回書道:
去歲屠列柳,欲燃馬兒烹。
君臣有貴賤,奈何與相爭?
書信寄出後,褒洪德便宰殺了昔日兄妹倆所騎乘的黃驪馬,燃盡柳枝,烹肉而食。食盡之時,他披頭散發,仰天訴道:
“生不逢時情不得,恨問老天不夭折?
青梅猶如水中月,竹馬已至鏡那邊!”
話畢,他大笑數聲,便舉劍刎頸,含笑九泉了。
且說此事傳至鎬京,已是半年之後的事了。就說當日,褒姒自在宮中小憩,似睡非睡,朦朦朧朧中聽到外麵兩個侍奉的丫鬟在嘀咕什麼。她便豎起耳根,仔細一聽,其中一個丫鬟說道:“我聽說當初護送王妃入宮的那個褒國的公子,長得俊俏得很。那日入宮來時,沒見得著他,留下了我多少遺憾!”另一個丫鬟說道:“你呀,花癡!再俊俏,再俊俏也是一個短命的公子。我聽說半年之前,他就已經死了。說是在一片柳樹林裏,殺馬吃肉的時候,被火燒死的。亦或者說是自刎死的,總之說不清,死都死了,你就不要惦記了。死人有什麼好惦記的。”褒姒聞之,一時間淚如泉湧,泣聲外泄,宮外麵的倆丫鬟頓時便鴉雀無聲了。她獨自傷心落淚又有何人知曉?
從此以後,褒姒不苟言笑;幽王不解其故,對群臣說道:“朕多日未見王妃一笑了,爾等如有令王妃開口笑者,朕便賞賜千金。”群臣得言,都欲取得千金,各謀法子,使盡了渾身解數,至此時也還未有成功者。
且說一日,周幽王的叔父,司徒鄭桓公正在自家堂中歇酒,近侍前來報道說:“主公,屬下聽聞新來的王妃久未見笑,陛下數日前口諭群臣,有令王妃笑者,便賞賜千金,滿城已經鬧得沸沸揚揚!”鄭桓公聞之,暗自悲歎道:“曆朝曆代,興業猶不同,衰亡不相異。夏滅於妹喜,商亡於妲己,周恐廢於褒姒也!”
一日朝堂散會,司徒鄭桓公同太史伯陽甫並肩而出,鄭桓公謂伯陽甫道:“我府中尚有十年佳釀,今日欲與太史同飲暢快,不知太史肯賞臉否?”伯陽甫急忙回道:“司徒大人盛情相邀,我且敢不尊。”伯陽甫理了理朝服,破舊不堪了,說道:“這般行囊,有失禮節;待我先回府上,換身衣裳,再行將過去,還望大人見諒。”鄭桓公道:“哪裏哪裏,太史節儉,古今少有,佩服!佩服!我在家裏候著,隻待太史前來。”伯陽甫道:“遵命,遵命。”二人大笑一陣,各自告歸。
當日午後,司徒鄭桓公又遣人去相告伯陽甫。伯陽甫整衣係帶,盛裝出席,賓至司徒府,鄭桓公出門相迎。二人同步入席,相對坐定,然後便叫歌舞升起,美酒佳釀上齊。二人於是開懷暢飲,酒過三巡,鄭桓公突然垂淚道:“鄭將亡國矣!”伯陽甫佯作驚詫,問道:“司徒何出此言?”鄭桓公抹淚說道:“如今天子無道,好善女流,棄賢厚諛,荒廢朝綱,百姓如在火上偷生,亂恐將不久矣!周鄭為鄰,周亂而鄭豈能安乎?”話音落罷,鄭桓公敬上一樽,伯陽甫飲畢,道:“陛下無道,天下皆知,早非人臣所能左右耳,然鄭之存亡,可以人謀之。”鄭桓公聞言,頓時感到喜從天降,急忙問道:“太史有何高見?敢請教我,我感激不盡。”伯陽甫回道:“有一寶地,乃為天賜,不知司徒肯納否?”鄭桓公回道:“若有天賜寶地,我必取之。”伯陽甫朝東指道:“洛水之東,黃河以南有虢,鄶二國。二國國君虢公,鄶公皆是好諛善利之徒,世之小人,無人不知。雖然二人德行為人之所鄙,但是二人所居之處,卻是得天獨厚,座落於天下之心。二國東有齊魯曹宋,賊夷不可近也;西有周秦虢虞之阻,寇戎不可靠也;北有燕晉邢衛之拒,惡狄不可為鄰也;南有陳蔡申楚之隔,毒蠻之語不可聞也。若司徒得以此地所居,縱使天下風雲變幻,也可以安枕無憂也。”
鄭桓公聽得伯陽甫一席話,頓時茅塞頓開,撥雲見日,一時間心中憂愁盡皆散去,又乞求道:“我愚鈍也,當如何為之,還請太史教我。”伯陽甫笑道:“豈敢,豈敢,我隻是略談微見,不敢高論。不過司徒欲圖之,我倒是有一妙策,可助司徒一臂之力也。”鄭桓公喜出望外道:“太史快快說來,我心急如焚。”伯陽甫道:“司徒乃是天子王叔,貴為公卿,在朝厚爵高官,可先籠絡虢,鄶二君,於二國間借地築國。我料二君好諛,必欲巴結司徒,不敢拒絕司徒之求。鄭國便可趁此千裏移民,安居此地,再日漸做大,事可成也。”鄭桓公讚其道:“太史之高見,神乎其神,非常人所能及也!”伯陽甫道:“豈敢,豈敢,司徒過譽也。”語畢,二人又對飲數樽,暢聊不盡;一直到時過更天,飲酒盡興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