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1 / 1)

那時候,這座小城坑凹不平的街道上,還沒有路燈。一到夜裏,賣瓜子、花生之類的小販們便點起馬燈照明。這是一個寒風刺骨的夜晚。人們也許都躲在各自家裏吃著熱騰騰的晚飯吧,街市便顯得格外冷清。唯有那四盞小販的馬燈,在寒風中抖著昏暗的光影。幾位縮著脖子、拖著清鼻涕的小販,就顯得越發的孤獨西惶。

“唉呀,我X他媽,今兒這風夠硬的了!“身材瘦小,且背上還隆起一塊的背鍋杜聾子說。清鼻涕把嘴唇都粘上了,他也懶得伸手把它清除掉。

“聾子老漢,能收攤子啦,這麼兒的天,沒人買你的那幾顆爛瓜籽!“年紀雖不大,卻已經發胖的胖蛋娃逗著老漢。他原先是建築隊的泥瓦匠,蓋房時不慎由板架上掉下來摔壞了腰,才被允許擺攤的。

廣收攤?你龜孫為甚不收!“你收,老爺就收。“小販們開起玩笑來,總是沒大沒小的。

“收,咱幾個誰不收誰是龜孫。“一旁坐在小凳子上的軟腿老梁聲音發著抖說。他顯然已經快凍僵了。這些可憐的人,他們每天都是這樣,誰也不願意提早收攤子,生怕留下的人,獨占了生意。

“嗨,這個拐腿老漢,你想收就收嘛,又沒架子車,兩個筐筐一擔,就起身,還攀的什麼伴!〃緊挨他坐著的高個子朱紅眼說。倔脾氣老漢那一雙紅爛眼,因寒風剌激而不停地掉著濁黃的液體。

“窮吵窮吵,有個價好生意都叫你們給吵沒了。“背鍋杜聾子顯然聽不清他們的話,便胡亂地嚷著。伸手捏去了嘴上的鼻涕,在破皮襖的襟子上擦了擦手,又把衣領拉拉好,顯然是準備“抗戰“到底。

街市上暫時安靜下來。唯有寒風卷著路邊的柴草和塵土圍著幾盞馬燈嗚嗚地打著旋兒。

這時,由黑暗處隱約有幾個人影在晃動。小販們的眼睛都注意著那個方向。

“瓜籽花生、核桃紅棗廣背鍋杜聾子用他那尖細的嗓子喊著,故意把尾音拉得老長,像古戲裏的旦角道白一樣。

胖蛋娃說幹吼喊甚哩,這個背鍋老漢!聾幹板,窮呐喊!“倔老漢朱紅眼顯然又倔了。“瓜籽,誰吃瓜籽?“

軟腿老梁也習慣性地用他那一口關中話喊道,由於口裏沒了牙,聲音有點像老太婆一樣和善滑稽。

遠處的人影越來越近了。能看清是三個男人。肩上都挎著槍,腰裏還係著子彈袋。

胖蛋娃到底年輕眼尖,忙壓低嗓門說過來幾個武鬥隊的,你們操心挨槍子兒。“朱紅眼和軟腿老梁聽得,都緊張起來,眼巴巴地朝那麵瞅。他們聽人說,武鬥隊的吃東西,向來不給錢,心想今黑裏沒收攤是失策。一邊的背鍋杜聾子沒聽清胖蛋娃的話,隻管朝著來人呐喊噢,瓜籽花生、核桃紅棗!“

三個人轉眼來到他們麵前。果然是守城的武鬥隊員。態度倒也和氣。指著背鍋杜聾子的花生問:“是炒熟的吧?兩毛一兩。“

聾老漢所答非所問。聲音裏已經摻入了幾分恐懼。

“人家問你,花生是不是炒熟的!“胖蛋娃對著他的耳朵高聲說。

“噢,熟的,今兒才炒的。“

背鍋杜聾子開始用凍僵了的手提著秤給人家稱花生。突然,由不遠的黑暗裏響起一排槍聲。三個武鬥隊員立即爬在地上。背鍋杜聾子也“唉喲“一聲倒1在地上了。槍聲接著又響了一陣,直到把四盞馬燈全打滅了,才停止下來。三名武鬥隊員早跳進就近的排洪渠溜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人們看到四個可憐的小販倒在血泊裏,身體都凍硬了。此後好長一段時間,沒人敢在街市上擺攤子。

直到今天,也沒查出殺害無辜者的凶手是誰。那幾位“市場經濟“的先驅者,靈魂終是難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