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的大西北,有一片古稱“北地”的原野。這平坦的土原,方圓千裏之廣,據說是地球上現存麵積最大的一塊黃土高原。趙振川的部分山水畫,或者說他最具特色與代表性的作品,是展示隴原風采的。在畫壇崇尚浮豔嬌飾的當今,這題材本身已經很不凡俗。
甲戌三月,在北京中國美術館東展廳,當我第一次麵對他的令人精神振奮的畫作時,我並不認識趙振川同誌。我是在他的藝術世界裏感覺到了心靈的共振。我曾經長期生活在西北地區,又多次到過隴東高原。此刻,當我麵對他的一幅題為《蒼茫》的巨幅山水,思緒便被牽回到十年以前第一次麵對隴原時的情形。仿佛又是那個北風呼嘯、寒凝大地的日子,一個人站立在荒寒雄奇的原畔眺望深邃的溝壑和高遠的藍天。在我的印象中,那溝壑與藍天正是這一派渾然的蒼茫。溝壑是光禿禿的,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影。赤裸裸的土原靜靜躺在天地間。
歲月的風雨雷電在它肌肉鼓凸的軀體上雕鏤出一道道印痕,像肌膚下透出的道道血脈。這種蒼茫之中潛伏著生命激情的感覺,我當初是朦朧地領悟到了,但我找不到表現它的準確的藝術語言。我曾試囿用廣袤、宏闊、空?蒙、沉寂這樣一些詞語來描述那情形,卻總覺幹巴巴的,讓讀者感到隔著一層薄膜。人們對於一種新奇獨特的美,總是隻能感覺到它的存在而並不能馬上捕捉住它。趙振川抓住了隴原雄奇的本質。他展示出的隴東高原的春夏秋冬的美是內在而準確強烈的。然而他所構築的藝術世界,卻又像隴原本身一樣的耐人尋味。在先那種美,隻是不可言傳的意會,隨之便有一種激越蒼涼湧起在心頭。覺得自己是麵對著濃縮了的隴原的靈魂。他的獨具個性的藝術語言,對於我,是格外的親切而出神入化。麵對那靜穆空寥的山原,仿佛能聽到農民吼牛、腳夫吆驢,品得出“道情”和“信天遊”的奔放和悠揚。暮色蒼茫中的隴原溫厚寬容而情意綿綿。這是飽經滄桑的高原慈母的形象。那精心刻畫的每一條皺褶中,都充滿了苦難和深情。那一叢草、一株樹、一灣流水、一麵土坡、一孔窯洞、一架柴門、一座土峁、一道溝渠、一犋牛、一個農民、一串毛驢、一名腳夫……無不閃爍出生活的激情和生命的光耀來。然而當你走近他的畫,你在適當距離上所體會出的美感卻頃刻化作了密密麻麻濃濃淡淡的點和線。仿佛我們跪伏在隴原上捧起一掬黃土那樣,所見隻是顆顆粒粒平平凡凡。你不明白先前那種雄奇激昂的藝術效果是怎麼產生的,你不明白當畫家夜以繼日地埋頭畫案,苦苦營造這些點點線線時,他怎麼就能知道,這其中便已孕育著一個不同凡響的藝術世界?這是那種單憑聰明和靈感作畫的人們斷難想象、理解的。不需去了解他的生活經曆,僅看他的畫作,便可斷言趙振川不是那種僅憑聰明和靈感創作的畫家。他對於他的描寫對象有著深刻的感受和深切的理解。這與他的父親趙望雲先生是一脈相承的。可以肯定地講,他是先明白了那一粒粒普普通通的黃土何以積累成隴原的雄奇,弄清了那繁衍於其間的勤勞樸實的人民是怎樣凝聚成生機盎然的隴原精神之後,才欣然操起畫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