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長假期間,與七旬導師黃新光教授伉儷、同窗好友一行北驅二百裏,到湖口縣石鍾山遊覽。
石鍾山位於鄱陽湖出口處,海拔不高,麵積不大,因山石多隙,水石相搏,擊而出鍾鳴之聲而得名。北宋文豪蘇軾曾夜泊山下,尋聲探源,並撰寫名篇《石鍾山記》。
石鍾山雖小,但控江扼湖,地勢險要,進可攻,退可守,號稱“江湖鎖鑰”,為曆來兵家必爭之地。曆史上三次大戰與之有關。一是赤壁之戰。曹操將雄兵八十餘萬,破荊州,下江陵。周瑜挾小喬初嫁之風流,操演水軍於鄱湖,並領軍經石鍾山下,出湖口,聯合劉備,火燒赤壁,大破曹軍,奠定魏蜀吳三足鼎立之勢。二是朱元璋、陳友諒鄱湖大戰。元末,朱元璋率舟師二十萬,進駐湖口。陳友諒率軍六十萬順贛江而下,入鄱陽湖迎戰,雙方大戰四十餘日,血流漂櫓。後陳友諒供給匱乏,眾叛親離,朱元璋遂大獲全勝。三是太平天國和湘軍湖口大戰。清鹹豐三年五月,太平軍占領湖口,據守石鍾山,曾國藩遣水師來攻。兩軍湖口相持,戰事不斷。鹹豐七年九月,湘軍水陸夾攻,殊死鏖戰,攻破湖口縣城,占領了石鍾山。
水湧山疊,年少周郎何處也,不覺的灰飛煙滅。可憐黃蓋轉傷嗟,破曹的檣櫓一時絕,鏖兵的江水猶然熱,好教俺心慘切,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單刀會》)
如今,石鍾山上已散盡戰爭風煙,樓閣玲瓏,綠樹蓊鬱,遊人絡繹,一片安詳篤定。踏著滄桑的石徑,追憶千古往事,殺伐造就英雄,英雄輝映曆史。“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不由人不感概係之。
石鍾山峭崖壁立,怪石嶙峋,頗有芥子納須彌的氣象。臨此山,遠可眺匡廬,近可睹江湖。左之則鄱湖煙波浩渺,鄱湖大橋蜿蜒橫臥,氣勢恢弘;右之則見長江一脈,遙接天際,湖水之清與江流之濁渾然一片,浩浩湯湯。披襟當風,憑欄遠目,頗覺目清神爽,胸次大開。
因為是家門口的風景,所以一向並不急於遊覽。但在平時的閱讀了解中,總想象石鍾山是一個境量特別宏大的地方,特別是它所處的位置,不光是吞吐江湖波浪,更是蒸煮曆史風煙。所以,數次在心目中體量它的江天無際、江湖相連、江山浩蕩,也數次在心田中掠過戰爭的帆檣鐵甲、波瀾壯闊。平居的日子裏,對這座小小的石鍾山便有了向往。
但是,一入現量,其實發現,真正的物,真正的事,總是不如我們想象中的那麼有魅力。就比如這個石鍾山,它的江天,它的湖色,它的浩渺,它的宏闊,就不如我們心裏想象的那麼殊勝,也就是說,由我們目力所及的這個現實“境量”遠不如我們心力所及的那個無形的“心量”。確實,印象中,隻要我在心裏憧憬過,想象過,這個現實的“境量”就要打些折扣,無論是峨眉,或是泰岱,還是石鍾山。
所以,對境生心,借石鍾山這個由頭,要來談談“心量”。
“三界唯心,萬法唯識。”這是佛教的宇宙生成觀。“心”有集起之義,集起諸法叫做心;“識”有了別之義,了別諸法叫做識。三界指的是欲界、色界和無色界,泛指一切世間,包括有情世間和無情世間(器世間)。“三界唯心”,指的是世出世間一切皆由一心所變現;“萬法唯識”,也就是宇宙間一切萬有,都是由阿賴耶識變現而來。《楞嚴經》雲:“諸法所生,唯心所現,一切因果,世界微塵,因心成體。”《華嚴經》雲:“外境如虛幻,唯識與心作。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五蘊悉從生,無法而不造。”
不過,佛教這個“境由心造”,一般人確實難以理解。
有則故事:居士問湛然圓澄禪師:“山河大地都是因心變現而成,是嗎?”禪師回答:“是的。”居士又問:“那和尚可為我們想象一錠黃金嗎?”禪師回答:“可。”居士又說:“那就把金子亮出來看看吧!”禪師反問:“你們想過杭州城的景色嗎?”居士回答:“想過。”禪師說:“當你想的時候,杭州城的屋宇樓舍是否都清晰逼真?”居士回答:“當然。”禪師說:“既然如此,何不把杭州城亮出來看看?”居士回答:“雖然腦海中景物清晰逼真,但是拿不出來啊!”禪師說:“既然你拿不出來,那我又如何能將黃金亮出來呢?”
這個公案的答辯挺狡獪,是非我們暫且不管。總之,佛教認為,這個能化能作的心,是法身真心,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大而無外,小而無內;大能容小,小能容大;大不礙小,小不礙大,縱橫三千大千世界,自在無礙,分身無量百千萬億化身於一刹那。那麼,普通人有沒有這個能化能作的心量呢?佛說,一切眾生,皆具佛心、佛性。人們的心,是真心妄念的混合體,在人這粒微塵的心中,攝有法身真心的種子,所以每個人的心都有化作的功能。這是唯心主義了。我不想陷入主義之爭,但在這個社會人生裏,人們的這個無形心量,對有形世界起的作用確實非常之大。
人說佛法也是世間法,所以我們要善用心量。善用心量,我們就能夠超越這個色身的局限,橫無際涯,豎窮三界,入幽微,出宏闊,周流山河大地,縱貫三生萬世,進入非同一般的生命境界,得到非同一般的生命感受,收獲非同一般的生命果實。我們可從藝術、政治、生活三個角度來考察善用心量的神奇魅力。
第一,善用心量,可使藝術出神入化,達到常人所不能及的境界。
我們以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來說明。張若虛這首《春江花月夜》,從江月起筆,以江月落筆,在仰觀孤月、俯察江海的詩化時空中,展現了浩渺的宇宙意識和美好的生命情感。這首詩,清代學者王闓運稱之為“孤篇橫絕,竟為大家”!著名學者聞一多先生譽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唐詩雜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