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說情禪(1 / 2)

昨天,我們談到,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這個多情一般指的是愛心、慈悲心、歡喜心。

今天我們談談情禪。

何謂情禪?我也說不清楚,大概是一些人既發願空門修行,又斬不斷兒女情腸吧。按理說,禪乃靜慮、思維修也,講究戒定慧,確實與俗世之情愛欲冰炭不容的。情禪兩個字結合在一起,百分之百的矛盾體。以情求禪,好比周伯通左右手互搏,又好比戴著鐐銬跳舞,怎麼行得通啊!但曆史上,確實有一些佛弟子是特立獨行、情根未斷的,他們修為精深,靈台澹明,偏佛心仍餘一念情癡,無法根除,情禪糾結,妨礙慧業。

但情是否就一定妨礙禪?佛法淵深,法門無量,確實也不一定能下此斷語。《心經》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蘇曼殊雲:懺盡情絲空色相,是空是色本無殊。八指頭陀雲:自笑禪心如枯木,花枝相伴亦無妨。密宗裏有男女雙修的,諸佛中有伽摩佛者,被印度人稱為“情愛尊天”。

話雖如此,普通修行者大概還是不能用這招吧。

既說情禪,就不得不提到兩位大師,一個是倉央嘉措活佛,一是曼殊上人。

倉央嘉措活佛,可能很多人不清楚。他出生在藏南門隅地區,出身寧瑪派咒師世家,生於清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出生時便有種種異兆,非同一般。三歲時被第思·桑結嘉措選為五世達賴靈童。剃發受戒後,取法名洛桑仁欽·倉央嘉措,後成為六世達賴喇嘛。

六世達賴喇嘛學贍才高,修為精深,甚為藏人愛戴。但不可思議的是,這有修有為的高僧卻任情率性,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情種,未免有時候不守清規戒律。有人則說倉央嘉措非女子相伴則無以成眠,但戒體清淨,並無染汙。來看看活佛寫的情詩,總覺得出於活佛之筆,未免匪夷所思: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轉山轉水轉佛塔呀,不為修來生,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香豔一如走馬章台的翩翩濁世佳公子。佛門淨地,竟有如此旖旎風光。

下麵再說一個更絕的,那就是近代的曼殊上人。

一襲袈裟,一串念珠,一雙芒鞋,一支缽盂,一身病骨,一懷愁緒。這就是曼殊上人。他生於風雨飄搖的時代(19世紀末),是詩人,是情聖,是丹青妙手,是革命和尚,又是斷腸客、傷心人、薄命者。

“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曼殊上人身世畸零,隻活了36歲。一生形跡與英國詩人拜倫極為相似。他有日本血統,對日本,對中國,兩頭是故鄉又不是故鄉,“身世如哀蟬”。曼殊上人我行我素,是浪子,又是革命者:一身都是慧根,但又情根深種;向往佛門清靜地,卻又舍不得俗世群姝:“芳草天涯,行人似夢,寒梅花下,新月如煙,未識海上劉三,肯為我善護群花否耶?”

他的友人劉三說曼殊上人“隻是有情拋不了,袈裟贏得淚痕粗”,確是一語中的。情愛是曼殊上人一生中最大的浪漫和隱痛。情與禪的交戰,使他總是處在矛盾和痛楚當中。日本姑娘靜子鍾情於曼殊,他母親河合仙也極力促成他們。已入空門的他卻作繭自縛,臨陣退縮,做了逃兵,“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此後靜子由此抑鬱成疾,芳魂縹緲,曼殊由此又傷心不絕,負罪萬分。曼殊一生中,與他交好的女子有雪鴻、佩珊、金鳳、北助楓子、張娟娟、花雪南等,可謂偎紅依翠,佳人不絕。從表麵上看,曼殊花花和尚,好像是沉淪欲海,但實際上,盡管他也“偷嚐天女唇中露,幾度臨風拭淚痕”,但僅止於此,基本上不與她們發生實質關係。他長年出入於花街柳巷、秦樓楚館,與歌兒舞女們琴瑟唱和,但每次都是關鍵時刻戛然而止,全身而退。他愛她們,憐她們,癡情於她們,為她們交付真心真情。“華嚴瀑布高千尺,未及卿卿愛我情。”“袈裟點點疑櫻瓣,半是脂痕半淚痕。”“一自美人和淚去,河山終古是天涯。”“禪心一任蛾眉妒,佛說原來怨是親。”“縱使有情還有淚,漫從人海說人天。”他為情所困,為情所傷,但同時又飛蛾撲火,樂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