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難舍能舍:讀《虛雲老和尚年譜》(1 / 3)

一瓶一缽垂垂老,萬水千山得得來。深陷紅塵的人們,覺得出家是一件挺愜意的事情,世事拋諸雲外,芒鞋衲衣,雲水天涯,何其自在!實際上,哪有那麼簡單!沒有一種堅如磐石的信念,沒有一種堅韌決絕的意誌,是很難做到的。比如,世間的富貴功名,你放得下嗎?功名富貴放得下,妻子兒女你放得下嗎?妻子兒女放得下,高堂父母你放得下嗎?出家辦道,要做到難舍能舍,難忍能忍,一切都要放下。人說,出家乃大丈夫之行,非帝王將相所易為。

弘一大師李叔同是大丈夫。他在三十九歲那年斬斷世緣,在虎跑寺剃度,“索性做了和尚”。那時的李叔同,是名滿天下的藝術大師,有家庭,有子女,有事業,有弟子,還有愛情。出家後,他的日籍妻子去見他,他堅決不見。傷心的她掩麵而回,三天之後便買舟東渡回到日本,據說此後一生抑鬱。也許,真如佛家所說的,深情必墮,如果沒有這慧劍決然一揮,就沒有弘一大師後來的“花枝春滿,天心月圓”。相對來說,曼殊和尚意誌就要薄弱一些,“還卿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這是蘇曼殊寫給來見他的情人的詩句,見與未見,不得而知,但給人的感覺是藕斷絲連,心如狂濤。所以,曼殊最後還是贏得一個“情僧”之名,估計是沒有修到正果。

現來說說一代高僧虛雲大師。“坐閱五帝四朝不覺滄桑幾度曆經九磨十難了知世事無常。”這副對聯是老和尚對自己一生的總結。虛雲大師十九歲出家,一百二十歲奄然坐化,足足做了一百年和尚。百年之間,他遠赴印度、緬甸、斯裏蘭卡等地朝佛。他傳法曹洞,兼嗣臨濟,中興雲門,匡護法眼,延續溈仰,一身而兼五宗法脈。他求法不輟,苦行辦道,修為精深。他弘法利生,悲願廣大,人天共仰。新中國成立後,因其德高望重,被推舉為全國佛教協會名譽會長。

虛雲出生於湖南湘鄉一蕭姓官宦家庭,為獨子,生出來時是一個肉球,母親因驚厥而棄世,由庶母王氏撫養長大。父親四十歲得子,對他鍾愛有加,希望兒子今後能夠科舉及第,光宗耀祖。但他偏偏從小就對佛法感興趣,十七歲即萌出家之誌。為拴住他的心,同時也因為兼祧的緣故,他的父親一口氣給他娶了田、譚兩房妻子,他卻堅持同居一室而不染,不肯與兩個妻子行夫妻之實。十九歲那年,虛雲潛往福州鼓山寺剃度。為避開父母家人追尋,他岩棲穴居,苦修苦行。在福建為官的父親傷心落寞之下,辭官回到故裏,不久便離開人世。庶母王氏和虛雲的兩房妻子,在沒有依怙的情況下,全部出家做了尼姑。其中,田氏出家四年後因病死去。王氏在虛雲七十一歲那年,跏趺而逝。臨終時,留下兩首偈子,第一首:

人生養子有何益,翼硬展翅便衝飛。

懷胎命若懸絲險,既生得安謝神祇。

乳哺不倦尿屎苦,如獅捧球不暫離。

待得稚雛成鵬去,慈親衰老猶靠誰?

兄薄弟寒父亡故,棄我婆媳竟何依?

癡情難解鞠育念,益想益悲令人啼。

欲作鬼母尋子去,舉目雲山萬重圍。

汝能誌辦生死事,不見龐蘊把道違。

俗情法愛何殊義,山禽尚曉棲落暉。

雖獲同願奉佛寺,日洗寒山冷翠微。

兒既早為空王子,世尊昔曾度阿姨。

恨茲娑婆盡煩惱,休心今向極樂歸。

王氏一手把虛雲撫養大,含辛茹苦。虛雲出家不回,虛雲的父親亡故後,婆媳三人,無依無恃。“乳哺不倦尿屎苦,如獅捧球不暫離。待得稚雛成鵬去,慈親衰老猶靠誰?”“兄薄弟寒父亡故,棄我婆媳竟何依?癡情難解鞠育念,益想益悲令人啼。”讀之令人心酸。好在王氏虔心向佛,修習有得,其第二首偈子雲:

每因恩愛戀紅塵,貪迷忘失本來人。

八十餘年皆幻夢,萬事成空無一人。

今朝解脫生前累,換取蓮邦淨妙身。

有緣念佛歸西去,莫於苦海甘沉淪。

從這首偈子來看,王氏念佛得力,看破紅塵,西歸蓮邦,算是修成了正果。王氏西歸一事,是虛雲當時尚在人世的另一位妻子清節尼譚氏修書告訴他的。《虛雲和尚年譜》中提到:“雲公(虛雲)得書悲喜交集。悲者悲撫育之恩未報,喜者喜庶母出家四十餘年,命終心不顛倒,留偈而逝,即生西之兆也。”雖說是悲喜交集,但是虛雲對自己的出家並不後悔。他為此還賦《寄湖南勸清修淨侶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