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別恨握著紅傘,手邊放著“見家日開之靈位”,深邃的眼眸望著牆上懸掛的畫卷。他已經這樣坐了一整天,卻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
好像做任何事都失去了意義,又好像眼前的所有都出自幻覺。
好想說一聲“幻覺,一切都是幻覺,不存在的”,可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無論說什麼都失去了意義。日開之於他不是幻覺,那是真真切切的記憶,從未有過的真切,再不會抹去。
此刻她在哪裏,正在做些什麼。這些思緒都困擾著他,讓他摸不著頭緒,又想要知道。她是不是已經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又或者她已經忘了他,正準備投胎轉世?也許,她已經轉世為人,正準備開始新的人生。
他之於她,反倒成了不切實際的幻覺。
抬眼想望掉一切,觸目可及的卻是那幅屬於日開的畫卷。紅墨勾勒出的紅衣女娃撐著把紅傘走在豔陽之下,還是那幅畫再看卻是感慨萬千。不知道是因為這畫,還是畫中已逝的人。
闔上眼是不忍再看,看到心痛,看到指甲掐進手掌心,痛得沁出血,他卻放鬆不了。提起紅油紙傘向外走,沒有方向他隻是不停地走著。忘了去處,忘了目的,忘了腳步邁動的意義。
每走一步,他的思緒就紛繁複雜。張金鵲回到了原來的軀體裏,因為這次魂魄離體事件,張老爺覺得顏麵大失,王大力上門提親,他順道找了個台階自己就走下來了。有情人終成眷屬,日開卻不見了方向。還有他……他的心怎麼可以空空落落,找不到邊際?
以為她走了,他的心就定了。握緊手中的紅油紙傘,這一刻他竟然不想去宣州迎娶。
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不知道她還是否記得他這個“未亡人”?
她怎麼會不記得,就是因為無法忘記,她才沒有跟老鬼頭回地府,她才流連在紅色楓樹下久久不肯離去!
紅色的楓葉讓原本陰沉沉的天空透著一絲緋紅,不知道該覺得溫暖,還是恐懼。日開縮在樹下,穿過她的身體能看到樹幹上斑駁的枯老,她借著樹陰暗暗哭泣——她,還是那個隻有透明身形的日開。
不想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隻記得更多的淚水浸濕了她一身的紅裝。老天爺是在嘲笑她愚蠢的堅持,還是同情她的可悲,陪她一起哭泣?
拾起紅色的衣袖,她一次又一次地擦去眼角的淚水,天就是不晴!
“我隻是想嫁給你,我隻是想做你的妻。鬼也好,人也罷,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接受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我隻是想嫁給你……”
反反複複隻有這幾句話,她心裏沉澱了許久的願望也隻剩下這幾句話。十二年的時間,她沒能贏得他的心,隻留下這幾句話在如風而逝的歲月裏陪她作伴。
除了哭泣,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這裏何時多出一棵楓樹?住在張老爺府上的這些日子裏,別恨常來此處走動,來回好幾趟,他不記得這裏何時多出這樣紅豔的楓樹。
別恨慢慢向楓樹探去,邁出的腳步複又收回,他也許該回去,該快點起程去宣州迎娶未婚妻,畢竟為了日開他耽誤的時間已經太多了。
老天卻在此刻留住了他,雨飄落而下,他出於本能撐起了手中的紅油紙傘,傘下的他直覺陰氣逼人。正要收起紅油紙傘,風卻帶著它飄向楓樹下。別恨握緊傘柄,追著風跑向楓樹。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紅紅的她,哭得紅紅的眼睛,還有那張因為紅色而顯得異常蒼白的臉。
不用抱住她,他知道她一定全身冰冷。想要抱住她,卻怕凍傷了自己。
日開抬起雙眸,用哭紅的眼看著他,他怎麼可以在她紅紅的眼睛中這樣清澈?收回自己伸出樹下的紅色繡花鞋,她繼續抽噎著。
別恨皺緊了眉頭,這樣哭下去,她真的不要緊嗎?“別哭了,好嗎?”他不想看她哭得鼻頭紅紅的樣子,很醜。
“不好。”她決斷地拒絕他誠懇的要求,“我就是要哭,是你惹我哭的。”
別恨無奈地搖了搖頭,恢複成透明的樣子,她連說話的口氣都怪異得可以。隻是能看見她,他還是覺得很好,那感覺真的很好。可他更想知道,“你……為什麼沒走?我是說,轉世投胎。”他以為她已經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忘了他是誰。
日開半睜著眼眸凝對著他消瘦的麵容,如果告訴他,老鬼頭說他將不久於世,所以她回來了,他會信嗎?
沒有原因,眼淚飄渺。
又哭,她怎麼又哭?
別恨撐起紅油紙傘擋在她的頭頂,有時候他會忘了她是鬼,她不會被雨水淋濕。
“不要你爛好心。”她胡亂地推著他的手,一次又一次,不要那把紅傘,她也不要他,“你居然讓道士來捉我。”
“我隻是答應王大力幫他的忙,幫他收回張小姐的魂魄,那身體本來就是她的。”對她,他有些抱歉,但做出的決定他不後悔。
日開才不會被他表麵的光明正大所蒙騙呢!他心裏的主意,她明白,不想娶她嘛!吸吸鼻子,雖然不想哭,可是淚水卻忍不住,“你說你不能娶鬼為妻,你說你不能跟一個透明鬼在一起,你說你不能永遠和我在一起,所以我才冒著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威脅做了這麼多,你怎麼可以?”
你怎麼可以侮辱我的感情,你怎麼可以毀了我的希望,你怎麼可以讓我連魂都不能保有存在的必要?你怎麼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