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女人蘭香(2 / 3)

“偷婆娘去了!”女人說罷,自個兒也咯咯地笑起來,綻露出滿嘴米黃色的牙齒。駱老三立即沒了拘謹,瞅瞅四周沒有第三個人,就伸過手去要抓她的奶子,卻被她一下抹開了。

“你懷裏又揣了什麼?”

“好吃的,你讓我摸摸,我就給你看。”駱老三笑嘻嘻地,那隻手又伸過去了。

“不要臉!”女人笑罵著,又作勢去抹那隻手,這一回卻沒有像剛才那麼使勁,駱老三便在那半推半讓中占了便宜。占了便宜後的駱老三並沒有食言。那香泡到了她手上,很快便不能完整了,女人一邊咽著口水一邊剝,掏出一瓣來,啃了一口,立即苦著臉嚷酸、苦。駱老三噗地笑說:“誰讓你這麼饞,剛從樹上摘下來的,要放上一段時間等皮黃了才會有甜味。”女人嬌聲怨道:“我都剝開了你才說!”駱老三忙又陪著笑臉許諾:“明天再給你摘一個來。”又說:“你再給我摸摸。”仗著沒有第三個人看見,又伸過手去。女人兩隻手都捧著那個香泡,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任由他胡鬧了。駱老三這一回順利得手,膽子更大了些,將她上身的衣裳都往上翻起,直到整對雪白的乳房都露了出來,然後把自己的衣服扣子也全解了,坦著胸脯猛壓了下去,口裏的氣便不能再喘均勻,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幼春,嫁給我,給我——給我生兒子!”

稻草窸窣作響,兩人身子同時往下陷,仿佛潮水慢慢地漲上來,女人有一種要被淹沒了的快活,遂閉上了眼睛邊輕輕扭動了一下身子算作反抗,邊哼哼唧唧地說:“我爹要我留在家裏的,你真要是喜歡我,就進我家舍裏來。”駱老三用胳膊支撐起上半個身子,昂起頭來像浮到水麵上的魚一樣深深吸了口氣,鼻子嘴巴很快又消失在她胸前的乳溝裏,嚶嚶嗡嗡道:“我娘也不會答應讓我出來的,她要是肯,我大哥也不會拖到這麼大一把年紀了!”說罷,又嘴饞地叨住了一個乳頭,輕輕咬著。女人用力扭了扭身子,午後的陽光照在她那裸露著的白肚皮上,並不感到冷。她喜歡這樣,暖和、舒服,不記得肚子餓,又有東西吃。駱老三的臉輕輕擦著她的乳房,乳頭依然被他噙在口裏,每一下輕咬,身體裏都會湧起股難以名狀的刺激和快活。

“我爹要我留在家裏,你娘又不肯讓你出來,那還有什麼法子呢?除非,除非你拿得出兩百塊銀洋鈿來,或許他還會肯讓我出來。”

駱老三呆了呆,再繼續剛才的動作,手腳已如受了潮的油條,一下子綿軟了不少,口氣卻仍是粗——“不就是兩百塊錢麼?過一兩年我總能拿得出來的,你要等我。”女人又扭動了一下身子說:“算啦,你拿得出來的時候再央人來找我爹說。”駱老三的口鼻和手都集中在她的胸部,脖子上麵部分就空閑著了,使她仍然有機會將那香泡一瓣一瓣地往嘴裏剝送。到後來隻剩下塊厚厚的香泡皮,胃裏同時絞起股刮心似的饑餓,口裏的清涎水泉水般地一陣陣泛湧上來,可惜駱老三隻帶了個香泡,別的什麼也沒有。她骨嗒咽了口口水,換了鄙夷的口氣說:“不是說你娘花了八十塊銀洋鈿給你們三兄弟合買了個童養媳麼?”駱老三說:“那是給我大哥的,我才不要呢。”幼春似笑非笑地說:“不是很好看的一個麼?年紀也是你跟她最般配。”駱老三哼了哼鼻子:“她哪裏生得好看了?黃頭毛、矮個兒,像隻小母雞不說,光是鼻子下麵那塊記,讓人一看就沒胃口!”

香泡吃完了,她對他的熱情也就隻能暫時到此為止,便要把他使勁兒從自己身上推開。駱老三自是還不肯罷休,又涎著臉說:“今晚上我到你那裏來,我門一敲,你就給我開。”

她臉一板:“你要敢來,我就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我不做別的,就在被窩裏抱抱你。”

“光抱也不行!誰也別指望在床上占我的便宜!”

駱老三似笑非笑地說:“你不給我開門,我就挖洞進來。”

“你敢?”她又唰地拉下了臉——“我枕頭底下壓著把菜刀,你不怕被我一刀斬死,也不怕我爹回來像捏螞蟻一樣捏死你,你就盡管來好了!”

駱老三還想再說別的,忽然聽見她叫:“有人來了!” 一時慌了手腳。女人趁機將手裏的香泡皮往他懷裏一塞,溜下草堆,一扭一扭地走遠了。

駱老三回到家裏,少不得挨娘一頓訓。駱老太太理想中的三媳婦絕不願意是楊幼春。楊家就那麼一個獨生女兒,明擺著要留在家裏“做種”,她寧可讓兒子打一輩子光棍,也決不願意讓他倒插門去給別人“下種”。再說她也看不順眼楊幼春,女人有了饞和懶這兩樣毛病,不見得比男人的吃喝賭嫖好多少,更何況村人們都在傳說楊老頭還上了南山。

“楊家父女都是掃帚星、敗家子。”駱老太太常以此言警告兒子們。

駱老三盡管心裏不願聽娘這話,卻也不敢在她麵前頂嘴,替楊家父女辯護。天生了他一顆公子之心,命卻偏落在這塊貧瘠、荒涼的草蕩上。白花花的鹽堿地,東風一大,吸一口空氣也能下飯。到了晚上,頭發又非常不願意買梳子的帳,半路上常常攔住不放。

草蕩人都愛講錢王的故事。

他們說錢王在玉皇山上挑了一擔石頭去東海的途中,不慎掉下了一顆,落入江裏便生成一座山,那山就是在草蕩西部瀕臨曲江的雷山;他們說錢王腳心裏生了個刺,用針一挑,卻是個三四間草舍大的柴垛;他們說某年錢王感冒打了個噴嚏,一間間草舍都翻了個跟鬥,絡麻和棉花也全像一張張蘆簾貼在地上;他們也說粗俗的:錢王跟他老婆一起去打獵,他老婆張開了兩條大腿蹲坐在山坳裏,錢王在山上趕,老虎獅子山雞野兔都往一個黑乎乎的山洞裏逃進去。錢王就聽見他老婆收攏了兩條腿站起身來叫道:“都在了!都在了!”

錢王原是吳越國王錢鏐,死了之後不知怎地跑到草蕩人的傳說裏,成了曲江江神,不僅掌管著一條曲江,也掌管著沿江兩岸的生靈。草蕩人都堅信他們腳下的這塊土地是錢王賜給他們的。錢王心善,不忍心看他們在兵荒馬亂中顛沛流離,無家可歸;不忍心讓他們在一場場饑荒或瘟疫裏坐以待斃;也不忍心看他們當中許多青壯年都被官府衙門裏的人強行拉了去充炮灰,填戰壕。錢王就設法讓進出在王母山和雷山之間的那個當地人稱為鱉子關的潮水都往後撤移,把這塊本在他轄區範圍內的地盤都騰讓出來,讓那些因戰亂而無家可歸,或被饑荒、瘟疫逼得走投無路了的窮苦人,都能有一個沒有瘟疫、也沒有人政府衙門裏的人會來幹涉的棲息之地。盡管荒涼、原始和貧瘠,但他相信他們會像這荒灘上的野鴨、鷺鷥和許多爬行動物一樣獲得安寧和逍遙自在。

便有了草蕩這塊土地。

一百多年後的今天,錢王也許才徹底相信自己當初想得過於簡單過於理想化了,許多災難就是因為人的存在而造成的,就像有雞的地方必有雞屎一樣,誰都可以成為受害者,同樣也誰都可以有意無意地給同類製造災難。錢王再神通廣大也無法杜絕各種各樣人為的災難,就像草蕩這塊還處在蠻荒時期的新生土地上,你無法阻止那些野草、鹽堿、台風以及一些遠避人類生存棲息的鳥類和爬行動物們形成的一派荒涼、原始、貧瘠景象。

也許錢王早就預感到了會有這樣的結局,他為自己作出的犧牲感到了後悔,決定重新收回這塊土地。他讓潮水使最大的勁,狠最大的心把它連同那些生靈一起沒收回來。錢王不再是過去那個跟慈善家一樣的江神了,失望和後悔使他變得跟魔鬼一樣殘暴。

沿江兩岸便漲坍無常了,混濁的潮水常常猝不及防地拍岸而起,像蛇一樣伸出長長的信子,頃刻之間岸上的羊群、草舍和人,以及剛剛被開墾出來或正在開墾著的土地都不見了,變成了餘怒未消、狂躁不安的滔滔江水。它們還曾經一次又一次氣勢洶洶地衝垮了大堤,勢如破竹地一鼓作氣朝草蕩心窩窩裏殺將過來。

十多年後,蘭香依然還清晰地記得那時婆婆常常經念著念著就閉上了嘴,兩隻手也掛鉤般地垂下來,目光直直地、定定地對著灶間那個粘著許多草屑的天窗,天窗旁邊垂著個長長的掛鉤,晃蕩在蛛網和晦暗的光線裏的是一隻陳年的破飯籃。飯籃已經失去了邊框和蓋頭,竹篾在最上端張牙舞爪地四散著,淩亂衰敗得有些像婆婆的頭發和牙齒。這樣過了許久,才聽見婆婆幽幽地歎出口氣來,自言自語地說:“那一年——”

那一年,他們還住在離江裏把路遠的張神殿,一個暴雨夜裏,江一氣坍了300多米,一家人抓起蓑衣逃嗬逃;那一年,他們剛蓋了新草舍,半夜裏台風來了,他們都爬到床底下躲了起來,天明爬出來一看,舍頂不知飛到哪裏去了;那一年,駱老大他們的爹去五鋤頭邊上墾荒,潮來了,堤塘坍了,他們的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那一年……

駱老太太像撥著手裏的一顆顆念珠一樣,述說著一件件陳年往事,語氣平靜得使人懷疑她的感情世界裏是否還會有悲傷。於是剛來不久的蘭香便第一次從她口裏聽到了“五鋤頭”這個地名。

五鋤頭在草蕩西麵瀕江處。據說它剛淤漲出來的時候,八仙裏有個叫張果老的看中了這地方,想在此結廬而居,拿了把鋤頭去開荒,不料才下了五鋤頭就雄心壯誌全無,又倒騎著驢兒跟著他那七個夥伴悠哉遊哉去了。光緒十年,這裏還是塊到處瘋長著野草、盤踞著都有門栓杠粗的毒蛇的荒灘。漸漸地便有人從四麵八方搬遷過來,鳥一般地棲落在這片荒草地上,一年年、一代代地蠶食著它的荒涼和原始。駱家在草蕩的曆史到了駱老三他們這裏已經是第四代了,草蕩上雖已有大半土地成為熟地,但近百年來的時事變遷,土地又變戲法似地集中在了像鎮上的桑家這種大戶人家手裏,那些窮苦了幾代的,到頭來仍是一無所有。再要重新走向那些又剛淤漲出來的灘塗,都已經被那些大戶人家用木樁隨便一插,圈去了。

蘭香初到草蕩,駱家除了自己在內地有畝把土地外,又跟人在五鋤頭租了六畝半熟的分種地,過去耕種的那一天必得一早就出發了,帶一缽頭飯,幾塊麩皮糕和兩壺水,到夜裏十來點鍾的時候才回來。楊幼春結婚那年,駱家兄弟又在那六畝分種地上種過一茬麥和一季絡麻,絡麻還未收起就進了鼠輩給他們設置的一個死亡圈套。他們也萬萬沒有想到這樣辛勤耕種,隻是在為自己準備著西去的“盤纏”。

日子一天天地捱過去了,慢慢地,蘭香適應了這個家,也適應了周圍的一切,與駱家兄弟二人卻仍是形同陌路。她自知生得醜,外貌上處處不及楊家那女子,盡管已是十五六歲的人了,卻還隻有十一二歲的個頭,無論是駱老大還是駱老三都無法把她放在那個位置上來看。那駱老大也算是個從苦難中泡過來的人,父親的早逝,使身為長子的他,過早地承擔起了父親的責任。三十來歲的人,頭發已經有一圈是白的了。貧窮、早衰像一道柵欄,將他和本來就該有的許多姻緣都無情地隔開了。他並不十分渴求女人,生理上的煎熬早已忍受過來了,雖然有時那種欲念還會得以萌發,卻已不再難以忍熬。他本也會跟弟弟們一起守著老娘,守著他們親手開墾出來的那幾畝荒地,日複一日地將日子打發過去,而不再去觸動那份擁有女人的心思。但他母親覺得這樣太委屈了他,也愧對他那九泉之下的父親和駱家的列祖列宗。媒自是不少托,近的四方鄉鄰皆知他家苦,都不肯把女兒送到這苦坑來,這媒便要勞駕五姑做到了幾十裏外的裏畈孫家村。八十塊銀洋鈿的身價令他們少不得好一番東湊西借,又賣了大半年的糧食,私底下以為十四歲也該初具大人規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