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並沒有穿衣裳,婦人擁著被子坐在那。
婦人說:“你怎又站在門口不過來了?當真怕我吃了你?”——咯咯地笑。
婦人說:“毛狗你還沒結過婚,還是個童男子,不知道女人的好處吧?”
婦人說:“別人都因為你是個墮民瞧不起你,把你當下人看,我可沒有啊,我把你毛狗從來都當作自家親兄弟看的!你過來呀毛狗,我有貼心的悄悄話想跟你說呢!”
毛狗隻覺得眼前一陣陣暈眩,身子仿佛浸泡在熱水裏,一陣陣地發熱,頭皮一層層地發麻。他想轉身就奪門逃走,卻又鬼差神使地走近了婦人的床頭。婦人忽然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呢呢喃喃地輕聲喚道:“毛狗——”
天啊,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毛狗隻覺得自己仿佛一隻落在甜醬上的蒼蠅,要掙紮著拔出那兩條腿,卻怎麼也拔不出來。
婦人說:“毛狗你個木佗,女人身上有三件寶,你就一個也沒碰過吧?哎喲毛狗你個木佗——”婦人就抓住了他那隻大手呻吟著往自己的胸口按上去。
響應她的卻並非想象中那種更為有力的撫摸,而是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怪叫過後的毛狗臉色鐵青,額頭一片潮濕,迅即抽回了那隻手,同時撇著腿匆匆往門口逃去,那門幕一撩起,胸口便結結實實地撞著了一個烏黑黑的小腦袋,他來不及把對方從地上扶起,又繼續撇著腿大步奔跑而去。
若幹年後,楊幼春的大兒子大原還咬牙切齒地記著這件事,他的三顆門牙正是在那次慘重失去。
回想中的毛狗對那個上午狠狽不堪的自己依然感到忐忑不安。他相信一定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那撇著兩條腿奔跑時的怪模怪樣,並且還懷疑他們說不定也發現了他褲襠裏的秘密。反正那個上午,還有延續下去的那個下午,毛狗一直都失魂落魄。可是同時,他又抑製不住一遍又一遍地仔細回味著那隻手被楊幼春抓著時刹那間產生的顫栗,那種即將爆裂時的恐懼、快樂、緊張、痛苦和絕望,在他一次次的回味中顯得越來越深切,使他渴望能再次得到嚐試和感受的欲望也越來越強烈。他無法解釋自己當時在到達頂峰時那聲怪叫,是恐懼、痛苦還是快樂的呻吟。那些日子裏,他每見到一個女人,尤其是單獨跟他說話的那些年輕婦人,都情不自禁地會起一陣慌亂和失落,那些婦人卻再也沒有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按。他忍不住好奇地將那隻手又舉到眼前,叉開了五指,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忽然覺得十分懊喪和吃虧——
“娘的,她又不是黃花閨女,我摸她兩下她不吃虧我也不吃虧!”
夜晚當他進入溫暖的被窩時,像一個曾經錯過一桌山珍海味的乞丐一樣,再次想起她那令人酥軟的呻吟、灼熱的眼神和令他無法抗拒的嫵媚,忍不住又一次懊喪地想:“她自己願意的,上山人又不在家,那地方有人想摸也沒得摸,我為什麼不多摸她兩下?又不傷毫毛的!”
中午時分,陰鬱了一下的太陽又重新露出臉來。向陽那麵舍頂上的雪已經被融化得幹幹淨淨,路上的泥最是粘鞋的時候,走幾步便得在路邊折一根枯草杆子刮一刮鞋底,一群饑餓的麻雀在曠野裏起落著。
楊幼春軟軟地倚在自家門框上。她的麵色因為剛剛吃過粥,因為迎著暖洋洋的太陽光,顯得少女般的紅潤。可是這不能給她帶來好心情。她的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羞怒和沮喪。
她不由得又懷念起做姑娘時的日子,那時候爹也老是不在,家裏進進出出地就她一個人,可那時候還有駱老大、駱老三兄弟倆,還有鎮上的剃頭阿坤、箍桶阿三,都會圍在她身邊使出渾身招數討她歡心。她高興的時候也會給他們一些甜頭嚐嚐,允許他們捏摸兩下,做一些無關緊要的不會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的動作。可是她從來也不會讓他們達到進一步的企圖,潛意識裏她要把自己少女的身子完整地留著給真正讓她心動、並且願意和她結婚的男人。萬沒有想到這身子後來竟會留給一個比她大十三歲、長著個癩痢頭讓她第一眼看見就感到惡心的土匪。幾分鍾以前,當她還在潮濕而又微涼的春夜空氣裏感受來自體內那種說不清楚的欲望的時候,甚至當她聽見外麵故意壓低了的熟悉的喚聲,趿著雙鞋從床上下來去給爹開門的時候,還沒有想到爹會那麼草率地決定了她的婚姻,把這個癩痢頭上山人一起帶回家來。至此她才明白爹這兩年來神出鬼沒地跑在外麵究竟是在做什麼營生。爹好自私呀!這些年來她一直都這麼怨怨地想,就因為這上山人救過他的命,在一場“窩裏鬥”中把爹從對方槍口下救了出來,爹就拿她當禮品酬謝了人家。
她永遠也忘不了十多年前的那個晚上,爹跟那上山人一進門就對她說:“今晚上你跟他睡一塊兒,後天給你們操辦喜事。”爹說罷,也不朝她臉上看一眼,就卷了鋪蓋往那車水棚裏走去。就在那天晚上,當她還未能完全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那個上山人已經剝光了她身上所有衣服。她第一次領教了一個在她麵前毫無顧忌的男人的粗魯與野蠻,他對她跟駱老大、老三兄弟倆和剃頭阿坤、箍桶阿三對她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她大聲地呼喊著爹,又大聲地哭喊著早已在一場台風中死去多年的娘,都絲毫未起作用。當她的下身已經被他弄得鮮血淋淋、疼痛無比的時候,他還要一次又一次地強迫她配合自己完成那種操作。後來她披頭散發、渾身血汙地蹲坐在一角床邊嚶嚶地哭泣起來,她覺得自己已不再是那個被駱家兄弟、剃頭阿坤、箍桶阿三包圍著、寵著的公主了,隻像個可憐的女鬼,她的哭泣聲便響亮到使這個土匪不能疲倦而又舒服地入睡的地步,於是他惱怒地坐起身來,一巴掌扇在她那曾被駱老三他們當作花一樣憐惜著的臉蛋上,喝罵:“你哭什麼?兄弟們都是這樣玩的!”
後來他們仍然跟爹以前那樣——突然地來了,又突然地走了。他們會給她一下子送許多吃的穿的用的來,還有那些有錢人家太太才用得起的胭脂、口紅、指甲油之類的化妝品,他們也會半年幾個月地失去音訊。她在家裏日日月月地盼,提心吊膽地猜測,一到夜晚便整夜都凝神傾聽著門外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