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桑府變故(3 / 3)

當頭上的傷已無甚大礙,他便趁著一個雞未啼、東方還未露白的淩晨,帶著他手下這一百來名親信悄悄離開了那個陰寒而又灰蒙蒙的城市。他曾想到過要把那張地契還給桑懷仁,可是回到家裏後,他又改變了主意,不想再輕易放棄這張當年桑懷仁用婚姻交換來的地契,能在桑家得到的一切他都不願再放棄。

威脅來自於桑懷仁的小妾單月月所生的那個叫桑寶根的兩歲小孩。

桑祖輝必須為桑寶根的存在動用所有的腦筋。他的腦筋動得很專一,以至於那天在鎮街上撞見曾在西城使他頭頂上留下了傷疤的章覺民時,也沒有多少興趣派人去追捕。區區幾個毛賊他更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他下定決心要剿滅他們的時候已經在縣保安總隊裏,那是他想借此在幾千名官兵們麵前樹立起自己的威信。

誰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計謀,中間又有些什麼過程。忽然有一天一個小道消息悄悄從縣城裏傳來:縣保衛總隊搗毀了南山上的一個匪窩,十多名盜匪都無一漏網地被抓了起來,為首的正是楊老頭和上山人翁婿二人。南山位於瀝水縣境南部,那地方到處都是崇山峻嶺,人皆驃悍好鬥,除了楊梅、茶葉、竹器之外,還盛產土匪,算得是名副其實的土匪之鄉。

替其父除去心病了的桑祖輝一如繼往地經常回到草蕩上來,但每次除了回答其父所問,都絕口不提及剿匪之事。其時國民政府形勢已經十分吃緊,解放軍養足了精神,胃口變得極好,已經大口大口地往沿海這邊吞吃過來了。很多鄉紳都為此恐慌不已,桑懷仁卻因著他們恐慌而不慌了。桑家這一年又在縣城裏又添了好幾家店鋪,增加了數百畝土地。桑家土地有兩成在山上,一成在裏畈,其餘的盡在草蕩了。桑懷仁每天都要去那些土地上轉悠,他還喜歡親自去佃戶家裏收租——無論是多麼可靠的人,一旦涉及到錢帳方麵的進出,都會讓他覺得不可信起來。桑祖輝便是趁此機會爬到養父和月月的那張床上去的。

月月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向那個本該叫自己“小娘”的桑家大少爺伸出她那柔軟的雙臂,緊緊摟住這個比自己小十六歲、渾身帶著一股淡淡的香堿味的年輕男人。桑懷仁待她不薄,她也覺得自己能夠守著這樣一個男人早已該心滿意足。她在自己也解釋不清的稀裏糊塗中墜入了那張情網,走向她離開桑家的最後歲月。

災難正是從那天吃早飯時開始的。

一大早桑懷仁就坐船去裏畈收租了。那張四方的桌麵跟銅板一樣木沉的八仙桌旁,月月先落座,桑祖輝跟著在她對麵坐了下來。一起在場的當然還有她三歲的兒子桑寶根,以及給桑寶根喂飯的奶媽。她相信桑祖輝最初坐在她對麵是無意識的。她知道他對她沒有好感,因此她對他也同樣沒有好感,但他的沉言寡語又使她對他的內心世界充滿好奇。她不知道他此刻心裏會在想些什麼,什麼事情才會使他快樂,使他跟常人一樣咧嘴微笑?什麼事情使他仇恨,為什麼會仇恨?他得到過母愛嗎?他有過表達溫情的時候嗎?

她在用湯匙攪動碗裏的粥時,無意地瞟了他一眼,卻意外地與他的目光對接。他的目光裏已經沒有過去對她的生疏甚至仇恨,她也忽然覺得他並沒有像過去那樣令人討厭了。她第二次看他的時候,發現他也同樣在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目光已是很柔和很親切,她被深深地感動了,她想他們之間過去之所以隔閡得那麼深,多半是因為生疏。當她第三次看他的時候,就發現他的目光似乎一直都沒有從自己身上離開過,她從那兩道定定的目光裏看到了另一些令人心跳的東西,於是心口不自禁地怦怦直跳起來。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難道是因為她漂亮嗎?她的臉微微有些發紅。當她第四次看他的時候,發現他還在那裏一直默默地凝視著自己,她躲開了他的目光,忽然一下子不知該怎麼辦好了,慌亂中她打翻了麵前的一隻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