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情不自禁(3 / 3)

成龍跑過來攙她。她摸了把兒子臉上的雨水說:“快回舍裏去,一會兒要傷風的。”成龍說:“那你也別在這裏淋著。”她搖了搖頭:“娘還要把那隻小羊牽回去。”

兩隻羊此刻也都置雨於不顧了,楊家那隻公羊終於得手,可憐的小母羊抖顫著腿肚子使勁兒頂著它那笨重的身子。“騷貨!”蘭香不由得對著那公羊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腳!那小母羊踏踏踏地往前直衝了好幾步才站定,公羊仍是死死地伏在它身上,兩樣東西還是粘貼得牢牢的。蘭香越發惱怒,這回又從側麵狠勁踢了那公羊一腳,公羊驚惶而又痛苦地“咩”地呻吟了一聲終於從母羊身上滾落下來。蘭香拔起自家那隻小母羊的羊樁就把它使勁兒往家裏拽,繩子緊緊勒在羊脖子上,痛得那小羊“咩咩”直喊。

雨先是大點大點地,中間歇了一歇,再下的時候天空改變了策略,變作蒙蒙細雨撒播下來。風吹簫似地奔過來的時候,那雨又化作一縷兒一縷兒的輕煙了,跟著風過去,一陣又一陣,田舍盡在其中靜默了。

暮色慢慢暗沉下來時,方見駱老二頂著張油紙回來,他肚子早已是餓了,進了家門卻見灶上仍無動靜,再看別人家濕漉漉的舍頂上已經鑽出一蓬又一蓬的炊煙,心裏便有些不快,埋怨女人:“這麼遲了還不動手?”蘭香正憋足了氣等他回來發泄,一聽他這話越發火上加油了,第一次憤怒地衝著男人吼:“殺頭斬頭你自己沒有手腳麼?我前生前世究竟欠你們駱家什麼了,一個一個地都不給我好日子過!”說著,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駱老二就不言語了,拿起米淘籮去量米。蘭香跟過去說:“你在楊家有得睡就沒有得吃了麼?送了她那麼好看的一雙鞋子,楊幼春也不留你吃晚飯?”駱老二抬起頭來,瞪了她一眼:“不要嚼舌頭!”“我嚼舌頭?”蘭香指著舍頂咒道,“殺頭斬頭要是我冤枉了你跟楊幼春兩個,就遭天打雷劈、爛心爛肝爛舌頭好了!”

駱老二沉默不語。蘭香停了停,又說:“我十四歲自到你家裏,就給你娘和你兄弟當嬤嬤使,他們怎樣待我,老天菩薩都是知道的。如今我跟了你,你又長期在外,家裏百務不管,殺頭斬頭一回來又跟楊……你說,你們母子四個為什麼都要這樣折磨我?”悲苦和怨恨像落在宣紙上的墨點,漸漸地滲透開來。

“不要再給我嚼舌頭了!”駱老二忽然將那隻米淘籮重重地摔在灶台上吼道,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那目光裏有淒涼,有厭惡,也有無奈。就在他那兩個兄弟去世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這個女人要留給他了,他不願意接受也得接受,可是當時的感覺像接過了別人手裏的一杯不必花錢買的白開水,淡而無味,也決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覺得厭憎。沒有吃過米飯的時候不知道世上還有比麥粞更好吃的飯食,現在知道米飯的滋味了,就再也沒有興趣碰這麥粞了。盡管楊幼春要比蘭香大好幾歲年紀,孩子也要比她多生過好幾個,但她是那麼懂得打扮自己,懂得挑逗滿足男人的那份欲望,他像那對已經死去了的兄弟一樣,已經不由自主地落入了那張網中難以自拔。

此後,任是蘭香怎麼說話,駱老二都不理她,也不曾再開過口。吃罷飯,蘭香因為心緒不佳,跟成龍兩個早早在大床上睡下了,駱老二坐在燒火凳上就著那盞昏黃的煤油燈搓草繩,直到油快要幹了,蘭香才聽見他把燈吹滅,也窸窸窣窣脫起了衣服,然後咕吱咕吱地一陣響,知道他是睡在那張竹榻上了。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雨仍下著,鹽是挑不成了,難得能睡到雞啼時起來,卻已不見了蘆簾那邊竹榻上的駱老二,也不見了他的包裹,一摸被窩早已是冰涼的了。

風已經住了,隻有雨還在綿綿地下著。蘭香蓬亂了頭發,一邊扣著扣子,一邊從舍裏走出來,一直走到道地邊上,那條泥濘而又窄小的直路上有一串大而清晰的腳印一個接一個地離她而去。她知道男人正是從這條路上過去的,走時,男人也不會回過頭來再看看這個家的。

“可是我終究沒有跟小章先生怎樣,我隻是做夢想想而已。”她回進舍裏去的時候還在委屈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