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懷仁再次睜開眼睛時已是天亮,覺得身子軟軟的很乏力,但在床頭倚靠了會兒還是起來了——他對早上睡懶覺一貫深惡痛絕。這時候他才發現月月從三更時到現在都還一直蹲坐在地上,一隻手捂著臉,那些蓬亂的頭發遮住了大半臉龐,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床腳邊的幾隻鞋子,那[神情使他心裏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二十多年前,那個叫紅牡丹的女孩出現在他最後一瞥裏的神情也正是跟她此刻一模一樣的神情。
沒有人知道他心裏還一直隱藏著這個女人,更沒有人知道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生活在對她的懷念、內疚和不安中。
那時候他還姓莫,剛從浙西那個山窩窩裏逃壯丁出來,在裏畈一大戶人家做長工。東家是個戲迷,晚上但聽說哪裏有戲,都會讓莫懷仁搖著烏篷船送他去看。那年春上,來了個從嵊縣過來的戲班子,甜糯柔軟的越調從裏畈一直唱到縣城周圍的那些鄉鎮。做了近一個月的戲,盡管每天都重複演著《狸貓換太子》、《情探》、《血手印》和《孔雀東南飛》這些老劇目,東家卻還是一場不缺地都看了下來。莫懷仁看著這些沒有精彩的打鬥,隻是咿咿呀呀、不死不活唱著的越劇,常常不到中場就開始打起了瞌睡。唯一不會使他打瞌睡的隻有那出《情探》。演敫桂英的白牡丹隻要一出場,他就不由自主地伸長了脖子。這女孩子臉上總有一種憂鬱、淒楚的神情,讓人情不自禁地起愛憐,情不自禁地為她心碎,為她心裏一陣陣地絞痛。每次在台上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莫懷仁就會在心裏對她充滿了崇拜和征服的欲望。他恨不能跟那些當地最大有聲望的鄉紳老爺們一樣,坐在離戲台最近的座位上,讓她一低眼就能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強壯和槐梧。
那天晚上戲班子又在金家莊演《情探》。那敫桂英一出場,莫懷仁便一眼就看出不是白牡丹演的。跑到後台去一打聽,才知道那女孩子因病不能出場。莫懷仁鬼差神使地找到戲子們晚上睡覺的那個窩棚裏,人差不多都已上了前台,隻留下那孩子躺在裏麵。也許是因為發燒的緣故,臉紅紅的,模樣兒似乎比在台上看起來更為清秀、俊俏,神情也更為淒楚動人。莫懷仁咽了口口水。
沒有人過來。
莫懷仁又咽了口水,慢慢地朝那地鋪挪步過去。
進口處還是沒有人出現。
於是莫懷仁不能再滿足於光蹲在那裏瞅著和隻咽口水了。頃刻,一條毛茸茸的大腿壓在那女孩的被窩上,跟著另一條大腿也壓了上去。四條腿便糾纏在一起,都在那裏蹬著。女孩的哭救聲和咒罵聲都被前台的鑼鼓聲淹沒了。
當他像一頭吃足了草料的牛一樣,搖搖晃晃地將要離開那個窩棚口的時候,又扭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就這最後一眼給他腦海裏留下了永遠難以磨滅的印象——她穿著那件被他撕破了的短褂子,一動不動地蹲坐在那裏,濕漉漉的臉上被那些蓬亂披撒下來的長長的黑發遮住了大半,目光失神地望著旁邊一把破二胡。
他感到雙腿和手臂一陣發軟,棄下東家和船就跑了。過了兩天,他又悄悄跑回來過,卻卻也打聽不到那戲班子的去蹤,一直到他入了桑家還是沒有那女孩子的消息。
他又若有所思地望了眼月月。
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在縣城大街上。他當時暗暗吃了驚,那憂鬱的眼神,那眉頭微蹙時說不盡的韻味使他一下子又想起了多年前被他強暴過的那個女孩,不由得緊緊跟住了她,一直到那個叫“滿樓春”的妓院。結果卻使他非常失望,那女子一聽說白牡丹這三個字便一臉的惘然。但後來桑家那個連馮根生也不得不恭敬聽命的老頭子蹬腿一走,他還是立即讓人帶了五百塊大洋把她贖了出來,就衝著她跟白牡丹酷似的那眼神,那氣質和臉相。
此刻,他不由得又心疼起了那五百塊大洋,想著這婊子真是本性難移。但他還不想把這件事鬧大,弄得滿城風雨,讓外人和長工們笑話;而另一方麵他也不能把桑祖輝怎樣,這小子今非昔比,小不忍則亂大謀,雖說他心裏總像吞了個蒼蠅般惡心難受。
但他沒有想到事情還隻是開了個頭而已。他在緊隨而來的第二天晚上的睡夢裏被她撫摸和抱醒。月月從來沒有使出過這麼大的勁摟抱著他,幾乎要使他喘不過氣來。她的身子像藤一樣緊緊纏在他身上,雙手在他身上那些部位裏饑渴地撫摸著,口裏呢呢喃喃地呻喚著桑祖輝的名字。他一個翻身扼住了她的脖子,迫使她鬆開像藤一樣纏在他身上的那兩條手臂和腳。然後像對待一個破布包一樣把她狠狠地踢下了床。
天還沒有亮透,桑懷仁便把幾個家人吆喝醒,讓他們將凡是屬於月月的所有衣物全都扔進廚房旁邊的那間貯藏糧食的廂房裏。並且不允許奶媽把桑寶根抱到她那裏去。半夜裏她又慌慌張張地從那間貯藏室裏逃出來,一直躡足跑到桑祖輝的臥室門口,壓抑著哭泣聲敲著他的門。他沒有理她,她一直在那裏固執地敲著。那扇門終於鬆動了一下,她立即撲進去緊緊地抱住了他,一邊哭,一邊驚恐地說:“那間屋裏的老鼠都跟貓一樣大,牙齒白生生的有寸把長,等我睡著後會把我一口口地吃掉!”
他一聲不吭地把她抱上了床,並為她脫去了鞋子。她像溺水的人遇到了一段樹木一樣緊緊抱住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哭泣著哀求:“帶我離開這裏。帶我離開這裏。”他已經剝光了她身上的衣服,拍拍她的屁股說:“去跟桑懷仁說,桑寶根不是他親生的,是你跟過去的一個嫖客一起生的。”她固執地搖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給嫖客生過孩子!我不會再做妓女!”桑祖輝立即冷下臉來抹開了她的雙手,側身朝另一個方向睡了。她撲過去,像一件衣服那樣朝他身上覆蓋上去,抓著他的手哀求他抓她咬她揉她,他這才慢騰騰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去跟桑懷仁說不說?”“我去說,可是——”她嗚嗚咽咽地哭泣了起來——“寶根,寶根真的不是那些嫖客生的呀,我怎麼會給那些嫖客生孩子呢?”
窗紙漸漸發了白,那邊房間裏傳來桑懷仁起床時的咳嗽聲和進進出出的的腳步聲,她嚇得簌簌發抖,他又拍拍她的屁股鼓勵說:“去吧,把我剛才跟你說過的話去跟他說一遍,說完了我就立即帶你走。”她依然戰戰兢兢地:“他會把我打死的!”“不會的,”桑祖輝指指掛在牆上的那把槍:“他要是敢打你,我就一槍斃了他!”她忽然打了個寒噤,抱住了他的一隻胳膊:“不要把他打死,老爺——老爺總還是個好人!你隻要把我救出來就是了。”他點點頭,奪下了她手裏準備穿上的那些衣服:“就這麼去吧,老爺又不是沒有看見過你一絲不掛時的樣子。他最親你時還不是你沒有穿衣服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