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躁動不安(1 / 2)

章一天坐在慈航寺寺院裏與遠智和尚下象棋。章一天兩眼隻看著對方的棋盤,將雙“車”直往“楚河漢界”那邊殺將過去,欲擒對方一“炮”。和尚卻搖頭說:“施主自己的‘帥’都要保不住了,還有閑心擒貧僧一‘炮’!”章一天愣了愣,往自己這邊仔細一瞧,不由得大窘。和尚笑道:“施主悔罷。”章一天雖心猶仍未甘,卻還是起身扔下了手裏的棋子,“輸給師父了,改日再向師父來討教。”說罷戀戀不舍地朝旁邊僧房裏望了一眼。老和尚即讓身邊的小和尚去把慧清喚來。章一天忙擺手說:“不必了,再耽擱會兒回去要走夜路了。”

章一天一回到家就急急地打開留聲機,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半天不出來。直到開飯時長春在門外催了好幾遍,章夫人才見他麵色嚴竣地從房裏出來,歎氣說:“亂了,要大亂了,共軍已經往長江這邊攻打過來了。城裏的米店都被搶了,馮根生貪汙上萬元公款的事也都被人知道了,昨天上萬名市民團團圍困住了縣政府大院,逼著他辭職。”章夫人說:“聽街上的人說瀝水支隊都到草蕩來了,把附近好幾個警察所都搗掉了。”章一天摩挲著腦瓜頂上那塊不毛之地,說:“你知道這瀝水支隊是怎麼回事?是共軍的浙東遊擊縱隊下麵的一支支隊,人不多,也沒多少槍支,卻神出鬼沒比田裏的螞蝗還粘纏,一不留心便狠狠吸你一管血,等你發覺時又立即沒了蹤影。這兩天你別的事情也不要做了,趕緊幫我一起把那些店鋪和地都賣了。”章夫人吃驚地看著他:“你舍得?”章一天有氣無力道:“不舍得也隻能舍得,共軍就要過來了,再留著這些地和店鋪是禍患——打倒土豪,分田均地,劫富濟貧,曆朝起義軍都是如此的呀!”過了一會子,又自言自語地說:“還好,咱們家還有個革命人物可以頂一頂,起碼比他們桑家要好一些。”

桑祖輝搖下了車窗,朝兩個跑過來給他開門的長工招招手:“老頭子回來啦?”兩個長工齊聲答道:“老爺還沒回呢。”桑祖輝吐了口氣又問:“你們都餓了?”兩個長工小心翼翼地說:“不敢這麼早餓的,還得再幹個把時辰的活兒呢。”桑祖輝說:“不餓還擋在這裏想討巴掌吃?”

那塊從窗外走進來的月光,桑祖輝剛躺下時還落在地上,隔一會兒睜開眼睛來見已移到了他的腳邊,再隔會兒睜開眼來它又落在了他頭上。這些日子來他被馮根生的貪汙事件和瀝水支隊的搞得精疲力竭,難得回鄉下家裏來喘口氣。他想起自己十來歲的時候連那些還未長毛的雛鳥都不忍心掏,有一次和卜榮一起養的一條狗死了,他還哭了一場,很隆重地給它做了一個墳堆,常常采一些野花去祭它。即使是在西城,每次接上峰指示須帶兵鎮壓遊行隊伍時,麵對那些手無寸鐵的大學生們,他也盡量不使自己跟他們發生衝突。可是如今從西城回來不到幾個月工夫,自己似乎已經頭徹尾底地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親手做了不少血淋淋的事。他似乎無法控製自己不這樣做,無法不以折磨人為一大消遣,不以別人無比痛苦的呻吟掙紮而感到興奮和刺激!

他對女人天生有一種厭惡感,他也試著去過“白相相”那種地方,可是不管那些女人多麼有經驗,也無法挑逗起他的欲望。她們的騷情隻會使他更加厭惡了她們,也更加厭惡了所有的女人。少年時對養父桑懷仁的過度崇拜,使他的性格越來越顯得跟女孩子一樣羞怯,渴望更多的父愛,渴望父親的目光能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渴望那雙骨節寬大的手給他更多的撫摸。但父親高大威嚴的形象毀於那場婚姻。他無法接受父親把愛更多地投入在另一個本來與他們毫不相幹的女人身上,何況那還是個剛從妓院裏贖出來的妓女。而他對土地和其他財產的熱愛沒有別的原因,就隻是因為父親愛它們,所以他也同樣愛了它們。

他不知道那個女人死了沒有,心裏湧起一股報複後的痛快的同時,又隱隱有些不安。但一想起她曾經在自己身下的那些扭動和呻吟,轉而聯想到她這五年來這些扭動和呻吟會在桑懷仁那裏重複多少次,心裏便又一陣嫉妒和厭惡。

床頭那架剛裝上的電話機忽然鈴聲大作,在分外寂靜的深夜裏,每一陣響都會把人的心跟著拎起來。電話是馮縣長打過來的,用竹杆草草敷成的線路使電話裏的聲音顯得極其模糊。但馮縣長怒氣衝衝的聲音此刻出乎意料地清晰——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閑心回草蕩!?”

就在桑祖輝連夜趕往縣城裏去的途中,蘭香正為腹部的一顆瘤子驚恐地懷疑自己將不久於人世。那瘤子什麼時候長出來的,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仰麵躺在床上用手一摸,便能感覺到有那麼硬硬的一塊。發現的那天早上,她背著鐵鈀去掘地,隻覺得腹部脹得很難受;她擔著木桶去池塘裏挑水,又感到心跳很快,氣也有些喘;後來蹲在地上拔草時更覺得艱難了。她摸著那硬塊,想象著它漸漸大起來,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

她從此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也無心幹活了,眼淚汪汪地一遍又一遍地想著自己死後的情景:駱老二也許會把自己草草地埋了,甚至不為她流一滴眼淚,很快又會另外找一個相好一些的女人,可憐她的成龍……。她一想到這些,心裏更起無限悲傷,眼圈紅紅地去地上幹活時,對好心問候她的村人們說:“我怕活不過冬了,往後,往後成龍就托你們多照顧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