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開顱做,這種靠近腦肝部位的手術我們做過好幾例,她這個沒問題的”
隨後呂醫生透露,其實有的醫院介紹去用什麼X光刀,伽瑪射線手術刀做,純屬是不負責任的舉動。為什麼呢?那些東西都是他們用巨款買回來的,他們要急於還貸呢。調好焦“打一槍”
,幾分鍾便做完一例手術,幾分鍾便賺上萬元的醫療費用。而且,那種手術刀是透過皮膚表層去聚焦燒死病灶的,一槍出去,誰知道會毀了一些什麼神經?手術簡單,但術後危險性很大。門診處凡是介紹去做這種手術的醫生,都是有益可圖的。
聽了呂醫生的一番話,聯想到睡在病床上的那個婦女,心含恍然大悟,怪怪!險些中他們的圈套。他不禁為這位醫生能如此懇摯地把他們醫學界的秘密透露給他而感動。當心含問到收費時,呂醫生隻要他先交五千元,檢查檢查再說。心含滿懷欣喜地答應了,決定馬上搬到這兒來。
一大早,他們就去那所醫院退錢。那些醫生的臉刹時陰下來。扣了心含百分之十的手續費。舍了兩仟多,心含此時也心甘,他隻要趕緊住到呂醫生那兒去。
當心含帶著妻子走進呂醫生的門珍。呂醫生象看見久別的老朋友一般高興。他很客氣很周到地安排他們入院,還一直不停地對心含說:
“你們先住進來,重新觀察觀察,海任醫院照的片子效果差,看不清,說不定根本就是檢查錯誤。”
聽呂醫生這樣一說,心含真是撥開烏雲見青天,緊鎖著全身的鐵鏈這時也同情地鬆了五扣。
鴻任醫院的神經外科住院部設在醫院大樓背後一個老式四合院裏,院中央有一道寬大而顯眼的木梯。整個院裏樓上樓下住的全是腦瘤病患者。有的在候做手術,有的是做了手術後在裏麵候恢複。他們被安排住在二樓的一間房裏。
心含細打量了下這個住院部所在地。這是醫院拆建時幸存下來的一幢很古很陳的舊房子,不僅陰暗簡陋,而且幽僻閉塞,與外界的豪華格格不入。他感到納悶,裏麵的白衣護士來來往往,每人卻都陰著臉,加上病人的**,家屬降低聲調的安慰聲。心含有些不寒而栗。這裏離死亡真近!他不由想到他們老家背水橋下麵的“小白房子”——那間停屍房。他們住的這間房,後窗被一棵老枯樹遮著,樹枝象爪子一樣扣在窗上。她坐在那張全是白色的床上——你看過《魔鬼複活》嗎?那張床墊會突然淌出很多的血來,然後……一隻魔爪伸了出來……啊,她在大叫著……心含想到這裏,簡直就要窒息了,他把牙齒咬得咯咯響——再一看她,她情緒也有些不穩定,慌亂而緊張。
“回家吧,我不做了好不好?”她說。
“別擔心,做完我們就回家……”心含說的時候心真酸,酸得淚水又要流出來,他忙背過身去——
住下後,護士便開始給她輸液。一輸就是幾小時。輸完後,她說想出去街上逛逛,護士不耐煩地說:
“逛什麼呀逛,知道這是啥病嗎?死在路上的話我們可不負責!”護士口無遮攔的話一下把她驚得目瞪口呆。
“我的病原來沒治了,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她傷心地哭了。
“真該死!真該死!狗日的護士,我日你娘!”心含氣得咬牙切齒,衝過去就想打護士,她卻死命攔住他。
“怪她幹什麼?我早就覺得我這病有些不尋常。這裏轉到那裏的,如果是好治的怎麼會這樣?”她輕輕地抱住他。
直到此時此刻,心含再也隱瞞不住,隻好如實把病情告訴她。她聽了異常平靜,隻是眼角閃出一絲晶瑩的淚珠:
“我放心不下我們的孩子!我多想看著他長大……還有,廠裏的同事們,我想去上班……”
心含一下吻住她,他不知道去說什麼!他覺得,說啥子安慰的話此時都蒼白無力,口是心非,百般虛假。他的心異常酸痛!生命原來竟這般脆弱,眼看著好好的人被病魔吞噬,自己卻像被捆綁了手腳,無力挽回。而這個人,是你的至愛,是和你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世上的痛苦萬千,還有比這個更甚的嗎?——心含無法言語,隻感覺頭頂一團黑氣漸漸朝他逼來。
他們住的這間房隔壁便是手術室。心含真困惑,手術室竟如此簡單,設在這樣的木樓上。從住進來的第一天起,每天都有病人被推入手術室。醫生做手術就象普通人家殺雞宰鴨一樣平常。用整套“白色”武裝進去,把門關死。於是,一汪鮮紅鮮紅的血,便會從門底的縫隙中漏了出來,這時打掃衛生的護士忙丟下掃把,用一塊黑的濕布去沾。此時此刻,所有的病人家屬都已直立在走道裏,象默哀一樣,一動不動……等裏麵傳話出來說可以了。大家便如釋重放。接著,醫生便和家屬們一起,把病人推出來,送到他們的房裏,掛好輸液瓶便撤下木樓,把帶血的手套甩掉。不及淨手,端起早已準備好的盒飯狼吞虎咽起來。
自此,每當有手術開始,心含便讓她戴上耳聽,把門關緊。就這樣,住了近一個多星期。醫生每天給她輸液,輸的這液特疼,疼得她想掉眼淚。心含每天坐在床邊跟她說一些鼓勵的話,講一些身殘誌堅的人的事跡。她很乖巧很認真的聽,有時還象孩子般問一句:“是真的嗎?”他真不敢相信,這些在平日裏看得厭倦聽來煩燥的勵誌故事現在卻這樣的起作用,這樣的深入人心,讓她百般信賴。
漸漸的,她走路開始有些困難,身體越來越虛弱。直到這時,那個令心含信任的呂醫生也再沒露過麵。他去問護士,怎麼隻輸液?輸的是啥針水?護士說,問這問那幹嘛?你隻管侍候好你的病人。當問起呂醫生為什麼不來上班時,她卻一扭頭走了。心含去門診找呂醫生多次,都沒找到。後一打聽,才知道這位和藹可親的醫生是個被聘的顧問。他一般不來上班,隻是以自己的聲望吸引病人,為這個科招攬生意。
原來是這樣啊!心含真想用頭去撞牆。騙子,騙子,完全都是騙人!他找到了負責這個科的科長。那位科長不卑不亢,不慌不忙,慢悠悠地點著一支香煙:
“你急也沒用!這不,等她顱內脫水差不多,我們就開始為她手術。你們要做的是趕緊籌錢!”
心含一下愣了。
“……你們不是答應重新觀察,核實嗎?沒觀察沒核實就做手術,怕太倉促了!”
“這個病情已經明擺著,你難道不知道?你不做,不做就隻能等死。”科長重重地吐了幾個煙圈。
“那麼,手術危險有多大?你們有多少把握?”心含問。
“這個你叫我怎麼說?我是醫生又不是預言家,你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嗎?況且,她巳經是個半死的人,我們隻不過死馬當活馬醫。興許還有點希望!”科長不緊不慢。
說到底,她的命運,還是不能改變,而且看起來時間越來越少。心含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那個呂醫生呢?那個蠻有親切感、有人情味的呂醫生呢?他突然有種強烈想見他的**,盡管他捉弄了他,盡管他至今不露麵,心含也顧不及忌恨他。心含四處打聽他的住處和電話。後來以一包紅塔山香煙的代價從一個男護士口中賄賂到呂醫生的宅電,在百般向他承諾絕對保密後,心含找了個僻靜的電話亭撥響了呂醫生宅電:
“——嘀——嘀”
“你是誰呀?”那邊一女人的聲音。
“是不是呂醫生家呀?”
“你有什麼事嗎?”
“我是那個…
…他上個星期接受入院的一個病人家屬……”
沒等他說完,叭!那頭電話掛了。再撥,沒接,再撥,也沒接!心含不死心,腦中一直想著呂醫生說的話:“……重新檢查重新觀察一下,說不定根本不是膠質瘤”——這句話他信。不知道是因為他太想擺脫這種痛楚,還是因為他相信冥冥中她應該有一個保護神?她那麼善良那麼美麗,命運真會這樣絕?肯定是診斷錯了或是片子模糊,醫生看岔眼,還有就是其它性質的病情。但決不會是這種什麼膠質瘤的東西——這個殘害世上一切善良,毫無同情心和憐憫心的狂惡之徒,為什麼就選準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單薄脆弱的女性下手呢?心含對這個問題實在想不明白。
十多天時間過去了。一個早上,一群白大褂端著本子,氣宇軒昂地走進他們病房。
“你們究竟決定做還是不做?”帶頭的醫生沉著臉:“就回答一個字,‘做’
還是‘不’”
心含聲音很低:“我考慮一下好嗎,畢竟……畢竟她是一個活生生人,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我明天再給你們答複好不好?”他們很不耐煩,掉頭徑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