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借著這個小法術,宿月安然地度過了無夢的一晚。

清晨,宿月被鳥鳴聲吵醒。

山中多禽類,禽類又一向起的大早,外麵嘰嘰喳喳,鬧騰得不行。

“……這麼早就開會。”宿月捂著眼睛,痛苦地念了一句,才慢慢坐起來。

坐起身時用神識跟昨晚布置在村外的艾草交流了一番,確認沒有任何異樣,才心情很不錯地開始穿外套。

村民們的作息比村裏的公雞都勤快,已經起來給他們做好了早飯,粥米混合著菜蔬的香氣乘著紅霞,飄遍整個村寨。

按照昨天說定的,今天要和村民進山去,沿著四個女孩那天上山的道路走一圈,爭取找到落洞神的蹤跡。

除了宿月、蒼咫之外,蘇晨,還有一個女孩子也跟著,他們要先坐驢車到山邊,按照女孩子們的說法,那裏是山中風景很好的小溪,她們拍照片都是走那條路。

那女孩子是之前一起進山的四人組中的一人,蘇晨當時沒跟著上山,但女孩子說她跟著兩個陌生男人走路害怕,蘇晨就跟著一起。

有山溪處也多卵石,泉水打在鵝卵石上發出泠泠的聲響,驢車邊走邊顛簸,蘇晨趕車,另外那個女孩子因為緊張一句話也不說。

宿月環顧著四周的環境,這裏還沒有進山,他就用手機放了點音樂聽,用於舒緩神經。

剛聽了個前奏,蒼咫就來戳他肩膀。

宿月:?

蒼咫無辜地看著他,滿臉寫著“我很無聊給我也聽聽”。

宿月:“……”

算了。

反正昨天都跟他分享過耳機了。

宿月麵無表情地摘下自己左邊耳機遞給蒼咫,蒼咫順從地接過來。身後傳來“噗”的一聲。

宿月警覺地回頭,隻見那個沒說過話的女孩子沒忍住笑了一下,在和宿月對上目光時又飛快地轉開頭。

宿月:“……”

他本來還想解釋,後來一琢磨,算了,越解釋越爛。

愛咋咋吧。

很快到了山腳下,這裏應該常有人來,還有專門拴馬的樁子,蘇晨就把驢車停在那兒,四個人一起上山。

女孩子們在上山前拍了短視頻,這種活動現在已經是人類中的流行。視頻裏的女孩們都穿著當地傳統的民族服飾,繁複華麗的銀飾連綴,隨著輕快的步伐叮裏當啷地響著。

“我們當時上山那條路上有棵大樹。”那個女孩子下了驢車之後,好像願意說話了,“有那棵樹在,不會搞錯位置。”

多虧了短視頻的存在,宿月他們很輕易地找到了上山的原路。由女孩子帶路,宿月跟在後麵,之後是蘇晨,蒼咫斷後。

這裏的山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路,是非常茂盛的叢林,雖然已經入秋了,但植被依舊極茂密。女孩子帶的那條“路”也隻是村民們用手杖壓倒了高草,強行平出的一條可以步行通過的通道而已。

氣候很潮濕,空氣裏好像隨時都能凝結出露水,腳下的泥土也很潮濕,風從植被的縫隙冷颼颼地穿過來,不間斷地帶來鳥和蟲子的鳴叫聲。

這裏的山是一個小山穀連著一個小山穀,起伏不斷,所以基本上沒有平地。

就算是鋪在地上的苔蘚,底下也有可能是中空的,是坑或者有溪水流過去,每一步都要很小心。

宿月進了山以後就再也沒說話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展開了,集中在眼前看到的所有景象,耳朵聽到的一切聲音,甚至鼻子能嗅聞到的氣味上。

他在努力尋找一切可用的信息。

但是宿月沒敢展開神識,雖然神識可以讓宿月更快地定位落洞神,但如果落洞神真是妖物,一定能夠感知到宿月的神識,那就是打草驚蛇,得不償失。

此時此刻,宿月就像一個巨大的雷達,同時接收到所有的圖像、聲音、氣味甚至生物波,又極快地處理。

看起來是繁雜的工程,實際上大部分憑借直覺,隻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

往山裏走了大約二十分鍾的樣子,宿月突然在一條盤山道上停住了.

原始叢林裏透光不好,路又窄,再加上時不時有竹葉青吐著信子探出頭來,宿月突然站住,把最前麵帶路那姑娘嚇得一激靈。

“大哥,怎麼了?”那姑娘聲音顫顫的,“你別嚇我啊!”

宿月抬起一隻手示意她噤聲。

不是嚇唬她,是他真的感覺到了什麼東西。

細細的“視線”,或者說是神識一樣的東西,帶著妖氣,觸角一樣在山裏遊走,在剛剛的某個瞬間觸碰到了宿月他們,又倏忽溜走了。

是向山的更深處,右手麵的坡上。

宿月往那邊看過去,環境明顯更潮濕,跌落的樹枝腐爛到一半是空心,所有的光線都被層層的葉子和藤蔓吞噬,深處是密布的黑暗。

黑暗自古以來與不祥掛鉤,這片森林裏的黑暗更讓人有種很確定的感覺。

要是走過去,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那邊是什麼東西?”宿月問。

“不知道。”女孩子看宿月這表情,臉都嚇白了,她一直搖頭,“我們從來不會翻山的,家裏老人都這麼教,從來沒有去過。”

“你們那天走到這裏的時候,記得什麼異樣嗎?”宿月又問。

女孩子努力地回憶了一會兒,苦惱地說:“記不得了。”

“照片或者視頻也沒有?”宿月又問。

“沒有。”女孩子小聲說。她好像覺得自己辜負了宿月的期望,看起來滿難過的。

“什麼記憶都沒有就是證據。”宿月又望了那邊的山坡一眼,依舊能感覺到若隱若現的惡意散發出來。

對方在窺伺他們。

宿月當機立斷:“阿……”!

他和人偶合作太多次了,差點脫口而出一個阿咫,還好反應極快,在“咫”字出口之前懸崖勒馬,摸了摸鼻子,做若有所思狀,強行把話圓了回去。

宿月:“啊,這樣吧,你先送她們兩個下山,然後回來跟我會合。”

蒼咫完全沒有察覺:“好。”

蒼咫帶著兩個女孩子下山了,宿月在這裏等。

那種惡意仿佛感覺到他落了單,窺探的更加肆無忌憚。

來自妖物的窺探沒有實質,但那種感覺就像是小觸角窸窸窣窣地沿著潮濕陰冷的地麵爬行,時不時伸伸縮縮地看上一眼。

正常人感覺不到那種惡意,但宿月是神明,五感超乎人類,對這種陰溝老鼠般的玩意兒看得清楚也厭惡得不行。

但宿月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隨便它看。

他站在那,看著瘦瘦弱弱的一隻,心裏想法其實凶殘得很。

滿心都是等蒼咫回來了,就直接去把這一直偷看他的玩意做掉.

第118章 落洞新娘(5)

沒多久蒼咫就回來了,他同樣感受到了那陣惡意的妖力,所以進山來找宿月時,非常上道地沒有用神力趕路,全靠兩條腿。

宿月身邊那種窺伺的惡意都快要濃稠成實質了,無形的小觸角在宿月身周蔓延。

如果不是摸不著的話,對麵沒準直接想上演觸手play。

蒼咫走到宿月麵前,腳步立刻停住了。

“你這?”

他頓了頓,皺起眉:“小心一點。那妖物很放肆。”

妖氣可以感知到生命體,但是並不能有監控攝像頭那樣的效果,所以宿月和蒼咫說點什麼還是不用擔心被聽到的。

宿月笑了下:“我知道,但是最高級的獵手都偽裝成獵物,你懂不懂啊。”

蒼咫:“……哦。”

看得出來蒼咫對宿月這種自己當餌釣妖怪的行為不算支持,不過宿月也完全能無視蒼咫這種暗戳戳的不支持。

兩個人裏宿月一直是想法比較多的那個,之前也是。

他會為了更高效的完成工作走一些鋌而走險的路,蒼咫對此一直持保留意見。

蒼咫無意多討論宿月這個用自己做誘餌的方式,他問:“現在怎麼做?”

宿月回答:“等。”

現在,洞神已經把宿月當做是自己的獵物,在宿月沒有放出任何神識的情況下,他在洞神眼裏隻是一個柔弱的凡人,自然不會有任何警惕。

那麼接下來洞神肯定會狩獵,宿月隻要乖乖地被他獵捕就行了.

在原地站了沒多久,空氣中傳來隱約的甜香味,這種味道有點類似於蜂蜜,混合在山間的雨霧濕氣以及花和菌子的香氣之中,完全沒有任何不自然之處,但宿月在那香氣襲來的第一時間就閉住了氣,同時給蒼咫打個手勢。

蒼咫點頭,表示自己也已經在小心。

這種香氣當然是洞神的誘捕劑。宿月就算不展開自己的神力,以他的神明之體,這種誘捕劑的效果也不太大。

但為了安全起見,他隻稍微用四分之一個鼻孔淺淺的吸氣,隻確定香氣的位置來源。

那香氣果然在引著他們向著翻過山坡的深處去。

這裏的地勢表麵看起來隻是一麵山穀,實際上起起伏伏,像海浪一樣有很多坡,宿月從這個坡上下去再回頭,和他隻有幾步之遙的蒼咫就會短暫地失去視野。

再加上洞神的誘捕劑可以讓人類陷入一種幻覺,那一個女孩子消失不見,其他同伴無法發現確實是很正常的事。

翻過三個坡,走了大約五分鍾,實際上全是上坡下坡,直線距離很近。

宿月的餘光甚至還能看見他們最開始站在那裏等上鉤的時候,旁邊那棵長滿了毛茸茸亮橘色蘑菇的老樹。

接著他們就看到了那個山洞.

十萬大山中有無數的山洞,人完全沒有辦法從洞口判斷出山洞內部的構造,否則人類也沒有辦法構造出“別有洞天”這麼一個詞彙。

從外觀來看,這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溶洞,冷凝的露水掛在山壁的岩石上,濕漉br漉的,有些石頭上生了一層短而密的,滑溜溜的青苔。宿月突地一愣,因為他發現這個溶洞上方居然掛著一塊牌子。

就是在人類的旅遊景區常常會見到的那種牌子,木質底,棗紅色魏碑體的漢字,那四個大字也非常的旅遊景點:

水月洞天。

宿月懵了,這是什麼玩意?

總不能是什麼劣質營銷策略,把他們兩個騙來消費吧,那也不可能騙兩個看風水的,看風水的怎麼可能被騙啊。

但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不管外麵為什麼有這麼塊牌子,司神部的命令以及此刻仍能清楚感覺到的惡意都說明這裏確實有妖怪存在,必須先去探明情況。

進了溶洞,就發現這裏確實是旅遊景點,至少曾經是。

因為洞頂垂下來的鍾乳石還有地麵上聳立的石筍上,都安了彩色的冷光燈,地麵上還有一條修建好的棧道。

那些冷光燈絕大多數已經壞掉了,但還有那麼一兩盞格外□□地亮著,能夠隱約照亮溶洞內的地形。

人工修剪的棧道因為沒有維護已經處於三步一個損壞的狀態,底下是條暗河,水流看起來相當豐沛,旁邊的鍾乳石和石筍上下交錯地聳立著,像怪獸的牙,所以整個溶洞看起來就像一個血盆大口,隨時都會哢嚓一聲閉合。

棧道往深處走了幾十米就沒有路了,山洞的地形驟然下落,有幾根還沒能完全分開的石柱,在空間裏和黑暗一起,形成肋骨一樣的結構。

宿月用手機的手電照亮,往“肋骨”後看去,那裏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手電光也隻能勉強看到近處,地上散落著森白的動物骨骸。

但誘捕劑並沒有引誘著他們往死亡之地走。

前麵說過溶洞裏會有很多岔路,一座山誇張的時候甚至所有洞都相連,這溶洞裏也是一樣的,除了死亡之地之外,另外有一條岔路口。

誘捕劑的氣味明顯在岔路口那邊變得濃鬱了些,不僅是誘捕劑那種香甜膩人的味道,就連那種似有若無的惡意到這裏都濃稠得近乎實質。

這地方明顯是進入了洞神的棲息地,宿月不敢再托大,沒有搞任何小動作,直直地裝作一個被迷惑得失去心智的人類,循著濃膩的香甜味而去。

蒼咫在他身後一點,宿月不易察覺地給他做了個“稍等”的手勢,他了解宿月的實力,也就等在外麵.

往前走,地麵同樣是向下,路變得很窄,宿月的頭發都要擦到洞頂。

空氣濕度明顯增加,鼻尖上幾乎可以凝出露水,腳下的岩石更加濕滑,每一腳都要分外小心。

走到個拐彎處,宿月腳下突然一個趔趄!

他非常快地穩住了身形,可臉色卻微微變了。

因為這裏的岩石縱然滑,也不可能讓他滑倒的,他剛才絆那一下,腳下的感覺非常明顯,是圓圓的,小棒狀的東西。

用視線的餘光宿月已經看到,地麵上滾落著一支精致的銀簪。

和視頻裏那四個姑娘穿戴的飾物是一模一樣的東西.

本來宿月是抱著戲弄的心態,跟著這覬覦他的惡意一路走到此處,但看到那支銀簪,他的心態就不那麼一樣了。

他暗地裏咬了咬牙,在誘捕劑的帶領下轉過一個彎,視線豁然開朗,洞神的巢穴近在眼前。

這裏是一處單獨的洞穴,宿月立足的岩壁下方是一汪潭水,在山裏這樣的潭水已經算是特別大,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小湖。

岩壁內有一部分岩石散發著渾濁的幽綠磷光,這是一種會發光的天然石料,這些磷光照亮了潭水,潭水近乎是漆黑的,不透任何光,看一眼都會讓人心裏發毛。

誘捕劑的氣味更加濃鬱,花蜜的香甜味和水的腥氣混合在一起,讓宿月有點惡心。

那味道引誘著他直接跳下水去,但他當然不會這樣做。

他停留在岸邊的岩石上,沒再動彈,仿佛有些彷徨,迷茫著該不該下去。

誘捕劑的味道濃鬱一點,宿月就往前走半步,可誘捕劑的味道再濃,他就好像是快要醒了一樣,微微皺起眉,又半步退回來。

宿月本來就很漂亮,身材又纖細,再加上白衣白發,站在這幽深黢黑的洞穴裏,反倒越顯得出塵脫俗,一塵不染。

可偏偏他的褲腳因為走在山洞裏沾上了些許髒汙,如同白玉上的一點點瑕疵,反倒讓人更想去玷汙他。

這麼拉扯了幾個來回,看宿月遲遲不上鉤,潭水骨碌冒起一串氣泡。

洞神終於忍不住了。

貌美的獵物近在眼前,卻怎樣也到不了手,狡詐如同洞神也終於耐不住性子。

大串大串的氣泡開水一樣在小潭中湧起,小釣手宿月用餘光瞥著,視線還是漂漂亮亮地放著空。

又僵持了半分鍾不到,伴隨著沉重的出水聲,一隻黏糊糊的巨大腕足抬出水麵。

宿月:草!

不是說洞神都是大帥哥的麼!!!

眼前的洞神和“大帥哥”不說是差之千裏,至少也是沒有一絲一毫相像的地方,那隻巨大的腕足看形態有些像章魚,但是從質感來說更像鼻涕蟲,黏糊糊的衝著宿月的腰就卷了過來。

水生物的腥臭氣撲鼻而來,宿月再沒猶豫,之前找村民要的大塊鹽巴已經在手,他滿懷著對洞神的憤怒,一巴掌把鹽巴全都灑到了那隻巨大的腕足上。

水麵下驟然掀起一陣悶雷般的咆哮聲,腕足劇烈地抽搐,之後它明顯是被激怒了,腕足直接橫向卷向宿月的腰!

千鈞一發之際,一塊巨石突地從宿月眼前飛過,伴隨著“咣當”一聲巨響,石塊把腕足狠狠釘在了岩壁上!

腕足被釘到岩壁上後,掙動得更加劇烈,整個山壁似乎都被它搖撼得發出震蕩。

就在宿月以為這一擊必將迎來猛烈的反撲時,“啪”地一聲。

洞神的腕足居然斷掉了。

洞神失去岩石的桎梏,帶著一隻斷腳,“噗嚕”鑽回了水裏,小潭的水麵冒起一串細密的氣泡,洞神消失無蹤。

宿月:“……”

使那麼大勁就為了跑路是麼?.

洞神消失以後,水麵完全恢複了平靜,幽綠的磷光照耀下,地麵上,宿月的影子旁邊出現一道人影。

宿月回頭,蒼咫走上前來,兩人肩並肩站在小潭前,膩人的誘捕劑氣味已經全部消散,隻剩下冷硬的水腥氣,彌漫在空氣間。岩壁上還釘著蒼咫丟出來的那塊岩石,下麵是洞神的腕足留下的一大塊水漬。

宿月:“你剛才下手好狠。”

蒼咫:“……”

蒼咫:“太久沒動手了,沒收住。”

第119章 落洞新娘(6)

主神大人曾經是神域中的戰神。

之所以用“曾經”,是因為他已經很久沒出去打架了。不過他當年的英姿稍微有點資曆的神明應該都記得清楚。

最出名的是為降服南海的妖蛟而降下天火的一戰,宿月剛登神時恰好看到那一戰,記憶非常深刻。

整個神域唯一能和主神打的五五開的應該就是宿月,雖然宿月也是怪力選手,但是在主神麵前他屬於技巧型。

他們倆沒有真的打過,不過問神域的神明,十個裏有九個都會認為“主神和宿月上神實力在伯仲之間”,剩下一個要不然是主神的毒唯要不然是宿月的毒唯,嗤之以鼻地表示“嗬,上神br主神算個屁啊。”

這麼算起來,眼前的岩壁上這個隕石坑一樣的岩石坑確實隻是小意思。

至少沒把山洞直接砸塌是吧。

……

宿月和蒼咫繼續沉默地肩並肩,凝視著麵前的石坑。

還有不見一點波瀾的小潭。

半晌。

蒼咫:“對不起。”

宿月一愣:“什麼?”

“我下手太狠,把它打跑了。”蒼咫說。

雖然某種程度上確實是這個道理,但是作為工作夥伴,宿月向來非常大度。而且他並不覺得蒼咫做錯了什麼。

“那個多腳鼻涕蟲就是一慫貨,你怎麼打它都會跑的。”宿月說。

蒼咫愣了愣:“……嗯。”

像是沒想到宿月會幫他說話。

開什麼玩笑,分手歸分手,工作是工作,宿月上神在這方麵分得很清楚的.

四周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妖氣的存在,蒼咫那一石頭直接把洞神揍得銷聲匿跡。

洞神從水麵下消失,宿月本想下水去看看,但他們暫時還是不敢用神力,怕被洞神發覺。不準備專業的下水設備又不用神力的話,在這種水域危險性太高,隻得暫且作罷。

他們又沿著岸邊走到洞穴深處,但發現洞穴後麵的石隙與外麵那道岔路的死亡之地相連,而且石隙非常狹窄,十幾厘米的寬度,人類的身量完全無法通過,隻有軟體動物能勉強從這裏擠一擠。

宿月歎了口氣。

蒼咫安慰道:“一時受阻沒關係,明天帶齊了裝備再過來。”

“倒不是這個。”宿月說,“人類傳說裏都說洞神的外形是帥哥,結果是個大鼻涕蟲,我很失望啊。”

蒼咫:“……”

蒼咫:“哦。”

蒼咫嚴肅地:“不管是不是帥哥,那都是窮凶極惡的妖獸,而且之前還對你心懷不軌。”

宿月愣了愣:“我知道啊。”

怎麼還突然教學起來了。

既然洞神不打算再出來,繼續滯留在山洞裏也就沒什麼意義,宿月和蒼咫轉而向外,離開時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打手電了,岔路上,宿月又見到了那支差點把他絆倒的銀簪,他把簪子撿了回來。

那支簪子看一眼就知道做工的細致,銀質的簪身,滿布著絞花紋樣,簪頭鑲嵌紅綠鬆石,不過因為在潮濕的地麵上呆了很久,簪子起了薄薄的鏽。

走出山洞才發現時間已經是午後了,他們呆在山洞內的時間比想象的更久一些,沿著原路返回,蘇晨和另外那個女孩子在山下拴馬的樹樁邊等著。

那女孩子顯得很焦急,生怕宿月和蒼咫在山上出什麼事,蘇晨深知老大的實力,完全不擔心,蹺著二郎腿往驢嘴裏塞草。

不過宿月和蒼咫在山路上出現時,倒是她先注意到兩人的蹤跡。

“老大……哥!”蘇晨臨陣改口,用力地揮手,“有什麼進展?”

“和那玩意打了個照麵,一不小心打太狠了,把它揍回去了,明天還得想個辦法把它騙出來。”宿月說。

蘇晨對這樣的結局接受度良好,不過另外那個女孩子都聽傻了。

這可是傳說中的洞神,打太狠了?揍回去了?這兩個“風水大師”看起來也不怎麼能打啊。

宿月又拿出那支銀簪,遞給那個女孩子。

他甚至沒來得及問一句“你認識嗎?”,那女孩子已經驚呼一聲,接過銀簪,隻看了一眼,眼淚撲棱就掉下來了。

“這是鳳鳳的東西。”女孩子抹了把眼淚抽泣著說道,“我認得這支簪子。”

鳳鳳就是那個失蹤女孩的小名,既然她的簪子出現在山洞裏,那就說明那隻大章魚確實是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也說明宿月他們沒找錯。

隻是這麼看來,女孩子多半凶多吉少。

四個人合計了下,決定這支簪子等到處理了洞神之後,再交給她的家人,因為女孩子家裏麵就剩下一個年邁的奶奶,就算老人家這幾天已經差不多接受了現實,這支簪子拿過去,還是太殘忍了.

回村子的路上,蘇晨已經跟村長通過電話,穿過一曲三折的小道時,已經遠遠看見村長站在村口,翹首以盼。

一見麵村長先著急地問“大師們”,情況怎麼樣,宿月把自己的發現跟村長說過之後,也轉過頭來向村長詢問訊息。

“我們在那個溶洞外看到了名為‘水月洞天’的牌匾,還見到了修建到一半的棧道,這地方以前有人去過嗎?”宿月問。

“水月洞天?”村長愣了下,突地一拍大腿,“出問題的是那個溶洞?”

宿月問,“這是有什麼說法嗎?”

“那個名為‘水月洞天’的溶洞,本來是我們這裏打算開發的旅遊景點,大概十幾年前了,省裏旅遊局叫人來看過,說那個溶洞地理位置還不錯,裏麵空間寬敞景觀也很好,很有發展潛力,報到上麵很快立項了開始搭建,你看見的就是當時搭建的痕跡。”村長說。

“那後麵為什麼沒有搭建了?”宿月問。

“因為有人失蹤了,連著失蹤了兩個。”村長說,“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按理來說這種承載遊客的溶洞都不會開發的很深,隻有初進洞的幾十到一百米,再後麵有什麼其實不在安全的考慮範圍內,因為如果深究的話沒有一個溶洞是安全的。

但是“水月洞天”在當時派專業人員去考察時,還沒有發現問題,真到了施工的時候卻直接出事。

“第一天是施工隊出來點名的時候,發現隊上年紀最小的工人沒出來,他們又折返回去找,但是沒找到,那時候不讓我們進洞,但我們聽得是他們發現洞穴深處有個水潭,在水潭邊上發現了工人的鞋子,懷疑那個工人是失足落水了。”

“到這個程度本來還隻是安全事故,可第二天又有個工人失蹤了,他們再回去找,又在水潭邊發現了工人的鞋。”

到這個程度自然不會是偶然事故了,事情邪門的程度讓整個施工隊都害怕了。

工人們說什麼都不肯再返回溶洞,旅遊局那邊也不可能繼續讓這麼一個出現靈異現象的項目繼續建設下去,水月洞天就這麼廢棄了。

四個女孩子也知道水月洞天的故事,不會主動往那邊去。

但是沒人想到沿著另一條路上山,翻過兩道山溝,居然又會跑到殺人的溶洞裏.

既然有這樣的故事,就說明那洞神應該已經在溶洞裏盤踞了很久,隻不過以往都沒有出來覓食。

這次卻不知怎麼回事,直接把上山遊玩的女孩子拐走了。

看起來洞神的凶性比以前更甚,也就是戚無咎說的“異化”。

雖然不知道這次的異化具體程度怎樣,但是妖物從默默蟄伏到突然開始傷人,一般情況下,都不會簡單了事,一定要把附近的血吸幹才肯罷休。

所以必須盡快把它解決掉。

隻是洞神這次縮回山洞裏了,必須要想個辦法把它引誘出來,否則那溶洞裏麵地勢錯綜複雜,要是直接用神力進攻,被洞神發現了,它反擊不可能,逃跑卻不難,真到那時,宿月和蒼咫恐怕得大費一番周章。

幾人正商量著對策,天色突然很快地暗沉,烏雲迅速積壓在天空,沒兩分鍾,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

山區降雨是件相當危險的事,很可能引發山洪、塌方等自然災害,就算不考慮這些,山裏的雨勢也往往比外麵更大,山穀藏風卻不擋風,連風力都要更凶猛,村長一看到下雨臉色非常慎重,拉著宿月、蒼咫一幹人,到臨近的房間裏說話。

天黑得詭異,外麵的烏雲像波浪翻湧。豆大的雨點劈啪地落下來,旁邊人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太清。

宿月給村長列了個清單,讓他盡快差遣人去買來,都是些潛水用品、手電筒、鏟子之類的工具。

村長對於宿月的要求,自然是一口答應。

不過他也好奇地問道:“大師,不需要任何武器嗎?”

“用不著。”宿月道,“神……奇的法術是我們最強的戰鬥力。”

村長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尷尬,大概是感覺到宿月強行改口的這句話裏濃濃的中二氣息,但他很快就切換成了親和的狀態,“大師,您放心,我一定盡快給您準備!”.

雨勢來的急,去得也快,外麵傾盆般的雨聲沒幾分鍾就結束了,很快隻剩下斷斷續續的雨點落地聲,又很快連那聲音都沒了,從窗子往外望,雨後的鳥嘴坡村一片寂靜。

可很快就有人打破了這份靜寂。

啪嗒、啪嗒、啪嗒……急迫的腳步聲,夾雜著沉重的喘息br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一個小夥子一把推開了村長住屋的門,甚至連敲門都沒有,就神情極驚恐地喊道:“村,村長!出大事了!”

村口的地麵上落著一隻繡花鞋。

和之前一樣的鞋子,大紅極其嬌豔的緞麵,繁複栩栩如生的繡花,隻不過這次鞋邊上放著的東西變成了錢。

排在一起整齊的大銅錢,一看就是水裏撈出來的,鏽跡斑駁連銅錢上麵的字樣都被模糊掉了。

看來是洞神又送了信過來。

村長一看這些銅錢,臉色唰地白了。嘴唇囁嚅了半天,才顫顫巍巍地說道:“這……這是,急聘。”

急聘,也是本地婚嫁習俗的一種,男方將繡花鞋和錢放在一起,擺在女方家門口,意思是明日就要來迎娶,女方如果同意,那麼明天就歡天喜地,如果不同意,男方就來搶親。

這其實是有點不友好的意味在裏頭的,因為擺那幾個錢就要把女方強行帶走,顯得兩邊都很不體麵。

基本上是起了爭執才會這麼弄。

“我們這邊通常都不會理會急聘,因為很不尊重人。”村長說,“問題是……洞神這麼搞,誰知道他會怎麼來搶人啊!”

一場大雨之後村口會多出一份聘禮,那麼下一場大雨後,是不是村子裏就會丟一個姑娘?

村長煩悶地打開窗戶,剛下過雨極潮濕的泥土氣味強硬地鑽進屋子。

宿月問:“那你們這邊是怎麼回應急聘的呢?我的意思是,怎麼告訴他願意出嫁還是不願意?”

小村寨的風俗熱情卻又羞赧,男男女女眉目傳情,卻不直說,多用信物,所以宿月很相信,對這種下聘風俗,同樣可以采用信物的方式回應。

“在家門口擺上一朵女方親自采的鮮花就好了。”村長說,“可就算我們真回應了,又上哪兒給洞神找個新娘去?到時候洞神發現沒有新娘子,豈不是更惱火?”

“有啊。”宿月指了指自己,“我扮他的新娘就好了。”

宿月從見到繡花鞋的時候就有了這個想法,扮成新娘,深入敵後要不他們也沒辦法去抓洞神。

洞神被蒼咫揍過之後完全縮起來了,不是為了新娘可能根本不會出現。

老色批一個。

“還是我去扮吧。”蒼咫說。

宿月一愣,“什麼?”

他還從來沒見過蒼咫對這種花裏胡哨的伎倆感興趣。

蒼咫不說話了。

在旁邊圍觀的蘇晨飛快地別過頭去笑了下,從她的表情神態裏,完完全全就是一句話:

喲喲喲,蒼哥吃醋咯~

宿月:“……”

去你的吧。

第120章 落洞新娘(7)(加更)

“我們商量一下。”宿月若無其事地跟村長說道,“確定誰去當新娘子。”

村長一聽兩位大師願意出手相助,感動得都快跪下來了,別說商量一下,就是商量一百下都沒問題,他甚至忙不迭地又要給宿月和蒼咫找安靜的小房間。

安靜的小房間。

簡直能想象到蘇晨小姐的表情。

宿月:“……”

“這就不必了,村長。”宿月冷靜地說道。

但確實是需要個安靜的地方,因為他們倆要討論的內容屬於人類不宜。

所以回到兩人休息的圓角樓交流。

“為什麼你要扮新娘?”宿月劈頭蓋臉發問。

“因為需要你在後方觀察情況,發號施令。”蒼咫回答。

這確實很有道理,也比那什麼吃醋聽起來靠譜多了,蒼咫能吃醋,豬都會爬樹。

“想法很好,但還是我來吧。”宿月說。

蒼咫:“?”

宿月自然也是有理由的。

“不管咱們倆誰做那個新娘子,另一個人都是陪嫁,要跟著一起去的,對吧?”宿月問。

蒼咫點了點頭。

“這就是關鍵。”宿月打了個響指,“那東西已經見過我了,但是還沒見過你,在它的認知裏,它是被我暴揍的。新娘子可以不讓它看見真麵目,但是陪嫁一定要給它看臉。”

宿月說,“你覺得照那玩意慫的程度,看見我了還會出來嗎?”

蒼咫:“……”

蒼咫無法反駁。

“所以說還是得我去當這個新娘。”宿月說著,想拍拍蒼咫的肩,但是手剛抬到那裏,不上不下的驟然尷尬起來,最後把這個動作演變成了隨意的一揮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沒毛病吧?”

蒼咫點了點頭:“沒毛病。”

那就這麼愉快的說好了。

跟村長說的時候,村長問:“大師,到時候您……需要穿新娘子衣服嗎?”

“那個就不用了吧。”宿月說,“反正那洞神男女通吃的。”

村長滿臉錯愕。

宿月:“……”

宿月堅定地說道,“反正準備身新郎服給我就行了,多謝。”

村長立刻從“洞神居然還有這麼複雜的性向”的震驚中醒過神來,連連點頭,“好,我這就去準備!”.

村子裏大夥兒齊聚一心,很快就準備好了結婚用的新郎裝扮。這邊的婚服一身火紅,女孩子有數不清的銀飾,掛在身上雖然沉重但漂亮。

男方簡單一些,是紅黑相間的繡花袍子,繡花手法同樣非常細致。

宿月換上那身新郎袍,袍子底色是黑色,兩側衣襟有大紅的鑲邊,衣服上布滿繡花。

這些繡花有象征騰飛的金鳥和馬兒,有象征美好的百合和桃花,還有象征圓滿的鯉魚,這麼多的元素聚集在一件衣服上卻完全不會顯得雜亂。它們被一種網格樣的很複雜的紋飾串聯起來,如同百態千形的畫卷。

看繡線磨損的程度,這件衣服應該已經有年頭了,但是完全不顯得破舊,尤其是衣服上那些繡花,甚至還閃閃發光,看起來很是華美。

見宿月的目光停留在這件婚服上欣賞,村長不無得意地介紹道,“大師,這件袍子出自我們村子裏雲娘的手藝,雲娘是十裏八鄉最好的繡娘。”

“把這麼貴重的衣服借給我穿嗎?”宿月有些驚訝地說道。

“對。”村長小聲說,“因為雲娘是鳳鳳的奶奶。”

鳳鳳就是那個失蹤的女孩子,宿月這下就明白了。

奶奶把自己最得意的心血交給他們兩個,當然是希望他們倆能夠為孫女報仇。

“讓奶奶放心吧。”宿月說,“我們肯定不辱使命。”

時間拖得越久,村子裏其他女孩子越危險,所以宿月當即去村子的花田裏采了一朵花,悉心地放在花籃裏,還用草葉打了個蝴蝶結,放在村口。

這是對“急聘”的回應,表示送花的姑娘願意做下聘男子的新娘。

之後還是不敢耽擱,問過村長當地婚俗的良辰吉時之後,宿月幹脆利落地決定,就在今天晚上,明月升起的時候出發.

這天晚上,明月早早高懸在夜空,襯得湛藍天空如同絲絨幕布。

蟲鳴在山林間此起彼伏地響,隱約風息在山野中躁動,仿佛一場大戲開幕前的熱場。

鳥嘴坡村獨有的柵欄和燈籠,從山坡上遠遠地看下去,如同剪紙的剪影,那些尖頭的木柵欄前站著一排人,大部分人穿著現代裝束,有中年男人,有年輕的男孩女孩,還有一位佝僂著背,戴著花頭巾的老奶奶。

另外還有兩人,穿著當地複古的服飾,兩個身材頎長的男人。

一個穿紅黑相間的婚袍,頭上還戴了很華麗的頭冠,銀飾和飾品下麵的墊布瀑布一樣垂下來,遮擋住了他的視線也遮擋住了他的容貌。

他一寸皮膚都沒有露出來,但不管是誰第一眼看,都會覺得這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另一個男人穿青色的袍子,衣著要簡樸得多,腰間卻佩著一柄嵌滿寶石的長刀。此外,青袍男人身上還是戴了一些閃亮的銀飾,像是為了能配得上那美人的身份。

但事實上,男人那張臉勝過任何奢華的裝飾,他銳利英俊的眉眼,還有時時落在美人身上的視線,都讓他成為與美人最相稱的存在.

把臉完全遮住是宿月的提議,畢竟洞神真太慫了,他可不想洞神一看到自己的臉,哧溜一下跑沒影了。不過離開鳥嘴坡村時,他還是掀起那門簾般沉重的一腦袋銀鏈子,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剛好看見鳳鳳的奶奶,雲娘,老人家已經要靠拐杖才能站得住了,卻用力地衝他招手。

宿月心頭一熱,抬起右手,在空中簡單地挽了個花,隨後右手放在左肩,右腳後撤,低頭向奶奶行了一禮。

這是上神的許諾,代表他一定會為女孩報仇。

行過禮後,宿月回頭,蒼咫在旁邊等他,靜靜地看著。

蒼咫對這種感情沒法感同身受,雖然他會充分的表示理解,在以前也會傾聽宿月的感想,但是他沒有心,也就注定沒辦法共情所有的感情。

以前宿月會和蒼咫為了人類吵架。

比如有人死了,宿月會很懊惱,蒼咫則會很平靜地說你已經盡力了,救不回來的話也是他們的命數,或者宿月費很大力氣去救人,蒼咫會說你沒必要這樣做。

那時宿月會和蒼咫爭執,說你作為神明憑什麼這樣傲慢,蒼咫後來就不再說了,不論宿月做什麼,他都靜靜地看著。

到最後分手時宿月才明白,因為他們純血的神明都沒有心,所以不論他是勸說宿月還是不勸說,都隻是出於對宿月的尊重而不是真的被打動。

蒼咫那也不是神明的傲慢,他是真的沒有情緒。

所以他不會明白奶奶把自己繡的最好的衣裳給宿月穿上,是為了祝福宿月一切順利,希望他能為她帶回好消息的心情。

他同樣很難明白人類的希望、絕望、快樂、痛苦,自然也就沒辦法站在人類的角度去領會。

宿月明白這一點後,頓時覺得說什麼都沒有意義。

因為不會有人妄想一塊石頭能明白自己的心事。

聒噪的蟲鳴打斷了宿月的思緒,回過神來蒼咫還是站在旁邊,像個真正的陪嫁侍衛一樣安靜地等著他。

宿月讓自己不要再想這些,都過去了,現在的他沒必要強求蒼咫“明白”什麼。

以同事來說,蒼咫這種能力過硬、幾乎沒有反對意見還很好配合的屬性,根本是個完美的同事。

他對蒼咫笑了笑,“我們出發吧。”

蒼咫點頭:“好。”.

這一次進山,是由蒼咫駕車。

雖然是假新娘,但是一整套婚俗都做足。

連驢子都披上了花布馬飾,頭上戴著銀飾,出門之前還為了討好彩頭,歡享了一頓胡蘿卜暢吃套餐,完全成為最大贏家。

剛離開村子的時候,頭頂的月亮還銀盤一樣皎潔明亮,大概走了一半的路程時,雲霧已經把月亮全遮住了。

宿月戴著那麼複雜的頭飾,自己的臉被擋住的同時,視線也基本上全被遮住了,但還是能從光線的變化感覺到那些雲霧的出現。

“天陰下來了。”蒼咫說,“留神提防。”

“好。”宿月應聲,收了收腿,讓自己的坐姿更端莊一點。

轉過一個山坳,能夠感覺到前麵駕車的蒼咫突地緊繃起來,整個人進入了一種隨時準備戰鬥的狀態,下一秒,宿月就感覺到了那種熟悉的惡意。

仿佛風,仿佛流水,沒有實質的,黏糊糊的惡意,像觸角一樣纏了過來。

這次洞神的妖力比之前探得更遠,但正因為太遠了,有種力有不逮的感覺,蒼咫稍微把驢車趕得快了一點,那些惡意就根本連車都上不去,被輪子碾得風中淩亂。

他們又到了十萬大山的山腳下。

這個用詞其實不準確,因為十萬大山環抱著鳥嘴坡,實際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是山腳下。但這裏是他們上山的路徑。

宿月什麼都看不見,隻聽到四周有撲棱棱的振翅聲,好像有很多鳥聚集在林子裏。

下了車後,他猶豫著這段山路要怎麼走時,就感覺到洞神的妖力又往他的小腿上纏過來,好像要給他帶路。

宿月一陣惡寒,毫不猶豫地抓住了旁邊蒼咫的手,矜持地說道:“帶路。”

蒼咫沉聲道:“好。”.

宿月的婚服包括一副手套,他本意是就算真要去直麵洞神那些相當猥br瑣的惡意,也不會給惡意碰到自己,他怕一旦被碰到自己直接反胃得把這座山頭給炸了。現在倒是剛好,不需要和蒼咫的手指直接觸碰。

除非要舊情複燃,否則誰也不會想和前男友手牽著手的吧。

但宿月還是能感覺到蒼咫的手,因為那手套布料蠻薄的。

蒼咫的手指是涼的,大概是因為今晚的秋風,能清晰感覺到分明的骨節,也能夠感覺到幹燥的掌心。

宿月發現這種感覺他很熟悉,有點別扭地縮了縮手指。蒼咫應該是感覺到了,但沒有反應。

他用右手牽著宿月的左手,走在宿月前麵半步,應該是拔出了那把寶刀,宿月能感覺到凜冽的刀光寒意。

這把刀也是鳥嘴坡村的寶貝,有驅邪鎮妖的能力,蒼咫自己應該也偷偷灌注了點神力在裏麵。

橫刀身前,洞神的妖力明顯很忌憚這柄寶刀,也可能是覺得到手的獵物不必急於一時,總之隻敢不遠不近地跟著了。

風越來越大,陰森森的很冷,宿月雖然看不到東西,但感覺沒有削減。向前走著,聽見蒼咫說:“有很多蝙蝠。”

“蝙蝠?”宿月有些愕然。

他剛剛是聽見了拍打翅膀的密集聲響,但他以為是鳥,竟然是蝙蝠嗎?

“對,很多蝙蝠,從溶洞的方向飛來。”蒼咫說,“還有蛇,一路上有許多蛇。”

那天他們上山,並沒有在山中見到這麼多毒物。當然了,十萬大山裏肯定有無數動物,不過四個女孩會選的上山路,肯定是毒蟲毒物比較少的路線。

也就是說,這些蝙蝠和蛇都是因為某些緣故聚集在這裏,比如……

“迎親。”宿月說。

“什麼?”蒼咫一愣。

“它們是被洞神派出來迎親的。”宿月說,“你不是說它們都是從溶洞的方向出來的嗎?”

此時此刻,月亮被雲霧遮住,隻有些許淒迷的月光透過雲霧而下。

身著婚袍的美人與他的陪嫁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生長了成百上千年的古樹交錯虯結,藤蔓和枝葉晃動如同鬼影。

頭頂無數的蝙蝠盤繞在新娘四周,黑壓壓的如同一片烏雲,它們的翅膀扇動,發出撲棱撲棱的聲響。

腳下是數不清的蛇,繞著新娘和陪嫁遊動,它們遊過滿地的枝葉,帶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和吐信的“噝噝”聲混雜在一起。

可無論蝙蝠還是蛇,都忌憚著陪嫁侍衛手中那柄寒光凜冽的寶刀,不敢靠近他們兩人一分一毫。

淒迷月色下,詭異的送親隊伍,穿過山嶺沉默地進入十萬大山深處,這場麵無比的妖異。

不過,身處妖異場麵正中的上神大人好像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麼多蝙蝠,這麼多蛇,真夠有牌麵的。”宿月靜靜地聽了會兒動靜之後,笑著調侃道,“洞神對自己新娘子還挺大方的嘛。”

蒼咫沉默了一會兒:“……哦。”

沒什麼反應。

宿月嘖了一聲。

他心想自己為什麼要和蒼咫開玩笑,這不是擺明了要碰一鼻子灰麼.

前方,濕氣和涼意都越來越重,不需要看也知道,已經來到了“水月洞天”的洞口,蒼咫牽著宿月,兩人沿著舊路進入溶洞。

溶洞內黑暗且濕滑,走路要更加小心,不過宿月走過一次的路有一些身體記憶,倒也不至於比之前依靠蒼咫更多。

一直走到棧道消失的岔路口。

宿月愣了愣。

從剛才開始,就又能聞到那種香甜膩人的誘捕劑,進入山洞之後誘捕劑的氣味更是濃鬱得讓人反胃,站在岔路口,左邊是漆黑下行的通路,右邊是洞神棲息的水潭,宿月卻抬手指了指左邊。

“這邊的味道更重些。”宿月低聲說,“看來是要直接把我們帶進老巢了。”

“嗯。”蒼咫語氣很凝重,“放心,有我在。”

宿月:“……”

才不是要你保護好麼!

不過他一個現在都看不見東西的裝扮,說什麼“不要保護”也沒有用,宿月隻能任蒼咫扶著他,穿過石洞狹窄的縫隙。

這裏暗得一點光都不透了,宿月本來戴著擋住眼睛的複雜頭飾就隻能看到一點光,如果不是蒼咫打開手電,他就和完全失去視力沒什麼兩樣。

縫隙背後的洞穴很深,腳感很難受,宿月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踩碎了什麼東西的頭蓋骨。

而且這裏被山體分割得極為逼仄,人在裏麵都站不直,兩邊胳膊也不需要伸直就會碰到岩壁,這種情況並排走已經不可能,於是宿月走在前麵,蒼咫跟在後頭。

這種情況還是什麼都不讓看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宿月又撩開了擋在自己眼睛前麵繁複的頭飾,視線裏四周都是黑的,隻有十幾厘米內的距離能夠看得見。

遠處的黑暗濃稠得好像能把人吸進去,隻有近處幾乎要壓到宿月身上的山岩反著蒼咫的手電光。

宿月:“……”

好樣的,又是他最頭疼的密閉小空間。

不過後麵還有個蒼咫,就算不是戀人了也是可以全心信任的對象,所以宿月沒有那麼緊張,他硬著頭皮繼續向前。

前方黑暗深得看不到頭,宿月心裏很毛,精神正緊張,突地,擦著他耳朵,傳來一陣振翅聲。

蝙蝠翅膀的毛邊擦過耳朵,宿月嚇了一大跳,上神的魄力讓他沒有叫出聲來,但人猛地往後一退。

雖然宿月很快反應過來不該退這一步,但還是晚了。

他已經清楚地感覺自己肩膀撞在蒼咫胸口,衝擊來得突然,蒼咫下意識一手握住宿月胳膊,另一手環過他腰,扶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