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3 / 3)

沒想到,陳明明卻說,我沒有爹,我爹死了!

我說,我這不是活著嗎?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病房,林曉潔躺在那裏,被石膏固定的雙腿吊在半空,奇怪的是,她卻用白被單蒙著頭。

明明也有點奇怪,他甚至恐懼了,用小手去掀被單。但林曉潔卻用雙手緊緊地揪著被單。明明急了,說,媽媽,有個——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不敢說叔叔二字。

我彎下腰,小心但用力地掀開被單,隻見林曉潔淚流滿麵。

喬院氏走進來,看來他對我挺當回事兒。他說,林曉潔的雙腿保住了,但後半生可能要坐輪椅。喬院妊說,要不是漲潮的海水,患者當時就直接推到太平間了。總之,坐輪椅也是幸運。喬院長說,在這裏住院,費用太高,要是你家裏有條件,還是回家養護吧。因為建築公司現在不景氣,已經停止交納住院費了。

我說我有錢,在這裏住一輩子也沒問題,我搞雞蛋貿易。

喬院長笑了,擺弄原子彈的,術如賣雞蛋的。不過,你掙錢總是不容易。該做的手術全做完了,病人隻剩下臥床休養,在家裏和在醫院裏沒什麼兩樣。

我坐在病床邊,故意笑嘻嘻地看著林曉浩。她卻苦著臉不看我,隻是反複重複一句話,你走吧,你走吧。8我說,你嘴裏說要我走,心裏卻留我。

林曉潔臉紅了,不再吱聲。

我說你在那張紙上寫了九十六個陳立世。

林曉潔說,你數啦?

我說我數了一百遍。我說,我過去絕對不相信鬼神,現在相信了。因為咱倆都是從高處往下跳著自殺,但為什麼都沒摔死呢?——這就是鬼神的安排。

林曉潔轉過臉,安排什麼?

隻有我們倆手扯手一起跳,才能死。

林曉潔又開始淚流滿麵。

我希望林曉潔在醫院裏一直住到能拔腿飛跑再出院。但她卻死活要出院。因為躺在醫院裏,不斷地有工友來看望她,這讓她羞愧難當。更讓他羞愧難當的是,靠山鎮的工友竟然也來看往她,我發現更多的是男人,他們一個個感情兮兮的,絕對像林曉潔的家屬。這時,我就牢牢地站在病床前——從現在開始,你們他媽的都多餘了!

也有幹部來看她,大概是工地主任或是副主任什麼的。都裝模作樣地囑咐她好好養病,不要管是不是工傷,能不能百分之百報銷。林曉潔死死地閉著眼,她小聲地對我說,我想爬出醫院。

我從鄰居那裏借來個手推車,上麵鋪上床板,床板上又鋪上厚厚的被褥,再在上麵支著一柄陽傘,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絕對和躺在家裏的床上一樣舒服。我又將手推車綁在我的自行車上。然後騎著這四個軲轆的臥鋪車,直奔醫院。

明明要來區院接媽媽,我嗬斥著說,兒,你去讀你的書,要是讀不好,我可不饒你!看著明明背著書包走遠,我有點自嘲地笑了,我這是在模仿母老虎的腔調。於是我又大聲喊著,兒,你想吃什麼好東西,盡管說!

護十告訴我,患者出院可以乘電梯。我說謝謝,我的力氣大。然後將林曉潔的洗漱用具和衣物什麼的統統塞到一個大袋子裏,往背上一搭,雙手就將林曉潔橫著抱起來。她趕緊用雙手勾住我的脖頸,我感覺到她的上身還是那樣柔軟靈活,隻是下半身——兩條被石膏周定的、粗壯的雙腿,直直地伸著。

我腳步矯健但沉重,一步一個台階地往樓下走,所有的人都用驚異的目光注視我,並給我讓路。橫在身前的林曉潔大半個身子纏著雪白的紗布,我陡然感到我是從炮火連天的戰場上,抱著傷痕累累的戰友走下來。

我騎著奇特的臥鋪車,拉著林曉沽在城市的大街上招搖過市。林曉潔瞪著大眼睛,好奇地四麵望著。我騎車的速度故意放慢,讓她欣賞城市的風景。改革開放使我們的城市像個大工地,每天都在長高,用報紙上的詞兒說,是日新月異。

林曉潔說,你怎麼拉著我兜圈子。

我說,你莢在監獄般的醫院裏,足有一個多月了。讓你多呼吸外麵的空氣。

林曉潔說,我可能會是永遠躺著看世界了。

我說,那我就拉著你走遍世界。

林曉潔猛地大哭起來,而且是忘乎所以地大哭,路上所有的行人都能聽見這響亮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