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在生活。
每個人都在體驗。
無需特別注視,我的心猶如一把小錘,一直在叩響80年代中國人情愛生活的層層麵麵。不過比起少男少女來,我更注意中年人。
青年人歡快地闖進這個領域,也許會顯得輕率,並釀成某類過失。可他們年輕,又正逢一個頗為開明的時代,他們有時間、也有條件去抹去某類過失,而讓自己的生活還是一塊抹去疵點的白綢,依然光彩照人……
對於大多數中年人來說,有的尚未擺脫傳統文化、傳統道德的重負;有的人身上雖然傳統文化、傳統道德崩潰了,但要在心靈上徹底清掃它們的斷磚殘石,這還是個痛苦、也是個耗費時間的事兒,因為日過中天,不少人已經付不起這時間……
並不是所有的心靈都缺乏堅實的錨鏈。
並非中國的大地上沒有堅貞不移的愛情,然而,對於中年人來說,心靈的漂泊,已是80年代情愛生活的一個突出現象。
我們已經走出了80年代。
隨著歲月的流逝,我相信未來,將會以越來越明確的口吻,越來越澎湃的激情,越來越濃摯的懷念,這樣評價中國的80年代——
這是一個雲詭波譎、大開大闔的時代;
這是一個希望與失望、騰躍與蹣跚爭鬥的時代;
這是一個因為現實的艱窘和前景的輝煌都是空前的,因而表現得卓越非凡的時代;
這是一個現代文明的潮流洶湧地拍打中華民族的巨舟,整個民族業已開始了偉大的經濟啟程、文化啟程的時代。
隻要不是所謂超然物外的曠達之人,就都能感覺到在中國的80年代,幾乎全方位的傳統價值觀念與現代價值觀念的劇烈衝突;
隻要不抱偏見,人們不會忽略這樣一個事實:在情愛生活上,心靈的漂泊並非現代價值觀念的侵入所引起的,而首先是因為傳統價值觀念自身的重重危機,在活生生的社會生活麵前表現得捉襟見肘,而不能不引入現代價值觀念所引起的……
在第二節裏,殷娟曾以為“天底下的夫妻,十有八九都這樣,隻要沒有外遇,沒有挨打,沒有不盡經濟上的責任,好歹都得湊合著”,靠如是的自我安慰,她與丈夫的婚姻能維持下去嗎?
在第四節裏,蔣毓堃與s君在夫妻生活上,“談不上什麼享受,情趣,隻感到是妻子的施舍和憐憫,還有一種眼見四圍暮色日愈逼近生命窗口的蒼涼”,依如是的灰暗心境,他們與各自妻子的關係能正常嗎?
在第六節裏,李律師發現“中國的男人們,尤其是我們這種年紀的,不管是結婚的,還是未結婚的,在街上看到了一位漂亮的姑娘,隻能像賊覬覦別人錢包一樣去偷看她,膽子大的,也不過多看幾眼,然後心裏想,這個女人給我做妻子,或者做情人有多好……”,以後,他還能滿足於像賊覬覦別人錢包一樣的目光,又僅僅在腦子裏做著白日夢嗎?
在第八節裏,何雪妮說“你別看我年紀大,已經37歲了,其實我很單純,像個孩子。人們說女人通過情愛達到成熟,我卻一直成熟不了,可能現在成熟了”,若她的確算成熟了的話,那麼在她先後3次的情感劇變中,有哪一次是傳統價值觀念可以做出解釋,並且最終促成她一步步的走向成熟呢?
從人的文化深層心理來看,總是傾向於真正擁有人的生活,傾向於情愛的自由與美滿。幾千年來,儒家規範密密實實,恍如一口巨大的鐵桶罩住了中國,可是在這鐵桶裏,哪朝哪代都演出過一幕幕倫理悲劇……這一傾向在悠長的曆史歲月裏遭到了壓抑,再加上性文化上的罪惡感,其結果,不但形成了一種外在的社會規範,文化規範,也變成了一種內在的心理障礙。
80年代的偉大貢獻在於,她真誠地希望中國人擁有人的生活,真誠地祝福中國人有情愛的自由與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