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靈台山老仆守義 合溪縣敗子回頭(2 / 3)

便攛掇逐他。此時沈剛身伴兩個伏事書房小廝,一個阿虎、一個阿獐,花、甘兩個原與他苟且的。一日叫他道:“我想你們兩個,正是相公從龍舊臣,一朝天子一朝臣,怎麼還不與你管事?你請我一個東道,我叫去了那沈實用你。”這阿虎、阿獐聽了,兩個果然請上酒店,吃了一個大東。花紋道:“然雖如此,也還要你們搬是鬥非,搠得沈實腳浮,我好去他薦你。”兩個小廝果然日日去黎氏與沈剛麵前,說他不是。家中銀子漸漸用完,漸漸去催房租,又來當中支銀子。沈實道:“房租是要按季收的,當中銀子,也沒個整百十支的理。”少少應付些住了。爭奈那沈剛見糜麗穿了幾件齊整衣服,花紋一風水厲器——即能言善道,慣以吉凶衝煞嚇人的風水先生。對自家仆人的謙稱嘴鼓舞他去做,便也不顧價錢,做來披掛。田伯盈家裏整治得好飲食,花紋、甘毳極口稱讚,道這是人家安排不出的,沈剛便賭氣認貴,定要賣來廝賽。

侯亮好唱,他自有一班串戲的朋友,花紋幫襯,沈剛家裏做個囊家 ,這一幹人就都嚼著他,肉山酒海,那裏管嚼倒太山?或是與遊逸等輪流,尋山問水,傍柳穿花,有時轎馬,有時船隻。那些妓者作嬌,這兩個幫閑吹木屑,轎馬船隻,都出在沈剛身上。至於妓者生日,媽兒生日,都攛哄沈剛為他置酒慶賀,眾人乘機白嚼。還又撥置他與曹日移兩個爭風,他五錢一夜,這邊便是八錢;他私贈一兩,這邊二兩。便是銀山也要用盡!正是這些光棍嗬:

舌尖似蜜骨如脂,滿腹戈矛人不知。

縱使鄧通錢百萬,也慶星散隻些時。

一日正在平康巷,把個吳嬌兒坐在膝上,叫他出籌馬,自己一手摟著,一手擲,與管缺相賭,花紋捉頭兒,且是風騷得緊:

懷有紅顏手有錢,呼盧喝雉散如煙。

誰知當日成家者,拮據焦勞幾十年。

不期一輸輸了五十兩,翻籌又輸廿兩。來當中取,沈實如何肯發?阿虎去回道:“沒有!”吳嬌兒道:“沒有銀子成甚當!”甘毳道:“老家主不肯。”

花紋便把盆來收起,道:“沒錢扯甚淡!”弄得沈剛滿麵羞慚,竟趕到當中。

適值沈實不在,花紋更聳一嘴道:“趁他不在,盤了當,另換一個人罷。”

甘毳道:“阿虎盡伶俐,聽教訓,便用他管,更好!”沈剛便將銀櫃、當房鎖匙都交與阿虎,叫管帳的與收管衣飾的,一一點查,並不曾有一毫差池。

沈實回來,得知在裏廂盤當,自恃無弊,索性進去,交典個明白。點了半日一夜,也都完了。那花紋暗地叫沈剛道:“一發問他討了房租帳簿,交與阿獐;封了他臥房,趕他出去,少也他房中有千百兩!”沈剛果然問他要了帳簿,趕到家中,把他老婆、兒女都攆出房去。看時,可憐房中並不曾有一毫梯己錢財、有一件當中首飾衣服。沈剛看了也沒意思,道:“我雖浪費銀子,也是祖父的,怎麼要你留難?本待要送你到官,念你舊人。聞得靈台、離堆兩山,我家有山千來畝,向來荒蕪,不曾斫伐,你去與我清理、召佃,房裏什物、衣服,我都不要,你帶了妻小快去,不要惱我!”此時裏邊,黎氏怪他直嘴;李氏隻是念佛看經,不管閑事;楊氏擄了一手,看光景不好,便待嫁人,卻又沈剛母子平日不作他的。沈實帶了老婆秦氏,兒子關保,在靈前叩了幾個頭,又辭別了三個主母,又別了小主母樊氏,自到山中去了。

不上三月,當中支得多,阿虎初管,也要用些,轉撤不來,便將當物轉戤大當酬應。又兩月,隻取不當了。房租原是沈實管,一向相安的,換了阿獐,家家都要他酒吃,吃了軟口湯,也就討不起,沒得收來。花紋道:“怕有銀子生不出利錢?”又要納糧當差,討不起租,攛掇他變賣嫖賭,交結朋友。自己明得中人錢,暗裏又打偏手。樊氏聞這兩個光棍引誘嫖賭,心裏也怪他,嚐時勸沈剛不要親近這些人,隻是說不入。父親沒不三年,典當收拾,田產七八將完,隻有平日寄在樊舉人戶下的,人不敢買,樊家卻也就認做自己的了。嚐言道:敗子三變:始初蛀蟲壞衣飾,次之蝗蟲吃產,後邊大蟲吃人。他先時當人的,收人利錢,如今還債,拿衣飾向人家當,已做蛀蟲了;先時賤價買人產,如今還債,賤賣與人,就蝗蟲了;隻是要做大蟲時,李氏也挈了囊橐,割宅後一個小花園,裏邊三間書房,在中出家了。楊氏嫁人去了,奴婢逃走去了,止得母親與老婆。母親也因少長沒短,憂愁病沒了。外邊酒食兄弟,漸也冷落,(禁止)也甚怠慢,便是花、甘二個也漸蹤跡稀疏,隻得家中悶坐。樊氏勸他務些生理,沈剛也有些回頭,把住房賣與周禦史,得銀五百兩,還些債,剩得三百兩。先尋房子,隻見花、甘這兩個又來弄他。

巧巧的花紋舅子有所冷落房屋,人移進去便見神見鬼,都道裏邊有藏神。花紋道:“你這所房子沒人來買的了,好歹一百兩到你,餘外我們得。”

他便與甘毳兩個去見沈剛,領他去看,不料花紋叫舅子先將好燒酒潑在廂房,待沈剛來看時,暗將火焠著,隻見遍地陰陰火光。沈剛問道:“那地上是甚麼?”花紋與甘毳假做不看見,道:“有幾件破壇與缸,買了他便移出去。”

沈剛心裏想:“地下火光,畢竟有藏,眾人不見,一定是我的財。”暗暗歡喜。成契定要二百五十兩,花、甘兩個打合二百兩,沈剛心裏貪著屋中有物,也就不與較量。除中人酒水之外,著實修理,又用了五十餘兩,身邊剩得百餘金。樊氏甚是怨悵,道他沒算計。沈剛道:“進門還你一個財主。”兩個擇日過屋,便把這節事告訴樊氏,樊氏道:“若有這樣福,你也不到今日了。”

捱得人散,約莫一更多天氣,夫妻兩個動手,先在廂房頭掘了一個深坑,不見一毫。又在左側掘了一個深坑,也不見動靜。一發鋤了兩個更次,掘了五、六處,都二三尺深,並不見物。身體困倦得緊,隻得歇了。高臥到得天明,早見花紋與勇子趕來,沈剛還是夢中驚醒,出來相見。花紋道:“五鼓我舅子敲門,說昨日得一夢,夢見他母親說,在廂房內曾埋有銀子二壇,昨夜被兄發掘,今日要我同來討。我道鬼神之事,不足深信,他定要我同來,這一定是沒有的事。”那人一邊等他二人說話,一邊便潛到廂房裏一看,道:“姐夫,何如?現現掘得七坑八坎在此!”花紋也來一張,道:“舅子也說不得,寫契時原寫 ‘上除片瓦,下連基地,俱行賣出’,這也是他命。”沈剛說:

“實是沒有甚物。”花紋道:“沈兄也不消賴,賣與你今日是你的了,他怎麼要得?”那人便變起臉來道:“你捧粗腿奉承財主麼?目下聖上為大工差太監開采,我隻出首追助大工,大家不得罷!”沈剛驚得木呆,道:“恁憑你。裏邊搜。那人道:“便萬數銀子也有處藏,我怎麼來搜?隻是出首罷。”

花紋道:“狗呆!若送了官,不如送沈兄,平日還好應急。沈兄,你便好歹把他十之一罷!”沈剛道:“我何曾得一厘?”花紋道:“地下坑坎便是證見,隻可處一處,到官就不好了。”那人開口要三千,花紋打合要五百,後來改做三百。沒奈何還了他這所房子,又貼他一百兩。

夫妻兩個無可棲身,樊氏道:“我且在花園中依著小婆婆,你到靈台山去尋沈實,或者他還憐你有之。”沈剛道:“我不聽他好話,趕他出去,有甚臉嘴去見他?還尋舊朋友去。”及至去尋時,有見他才跨腳進門,就推不在的;又有明聽他裏邊唱曲、吃酒,反道拜客未回的;花紋轎上故意打盹不見;甘毳尋著了,假做忙,一句說不了就跑。走到家中,歎氣如雷。樊氏早已見了光景,道:“凡人富時來奉承你的,原隻為得富,窮時自不相顧;富時敢來說你的,這是真為你,貧時斷肯周旋。如今我的親也沒幹,你的友也沒幹,沈實年年來看望,你是不采他,依我還去見他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