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劄發出不久,左宗棠還當真摸到一條大魚。
此人姓楊名坊,字啟堂,一字憩棠。楊坊籍隸浙江鄞縣。初在上海為外國洋行當買辦,發財後,便在洋涇浜開設泰記商行,專幹販賣鴉片的勾當,愈發富不可當,選為四明公所董事。上海小刀會起義期間,他捐官以同知銜為江蘇巡撫吉爾杭阿管理軍需,又奉命與英、美、法侵略者勾結,築圍牆斷絕起義軍接濟。因功由同知升為道員,鹹豐六年(公元1856年)又加鹽運使銜。鹹豐十年(公元1860年),太平軍進攻上海時,與蘇鬆太道吳煦聯合,又勾結美國人華爾組織洋槍隊,受命出任洋槍隊管帶,抗擊太平軍。
楊坊出任洋槍隊管帶後,又將其女嫁華爾為妻(實為妾),受華爾百般躪蹂致死。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署理江蘇按察使,後實授常鎮通海道,未赴任,托病歸籍。楊坊回籍後,運回大批的銀兩及珠寶,二十幾間閑房子裏,亦囤積了大量的糧食等物,真正叫富可敵省。
很顯然,坐擁巨資的楊坊,要在原籍安享自己的風燭殘年。
楊坊回籍初,鄞縣知縣為安撫難民,曾三次登門懇請楊坊,或設粥棚,或拿出幾石糧食,接濟難民。
楊坊自恃自己做過朝廷大員,保護上海又立有大功(他所謂的大功就是組建洋槍隊),頂子又已見紅,根本沒把小小的知縣放在眼裏。
知縣勸他設粥棚救濟難民,他則撫須說道:“拿些銀子造座橋梁,上麵能刻老夫的名字。設個粥棚讓大家來吃,總不能把老夫的名字硬刻到人家的臉上。安撫百姓是你地方父母的事,卻不幹老夫的事。你若餓得緊,老夫就讓管家給你送上一袋米救急。出力不討好的事,老夫可從來都不幹。”
一番話,直把知縣氣得三魂出竅,七孔生煙,卻又不敢奈他分毫,隻能一個人走出去想辦法。
知縣見到巡撫衙門發來的劄文,自然要把楊坊報將上去,連楊坊說過的幾句話,也一字不落地寫在上麵。
左宗棠收到鄞縣知縣的回文,當時就氣得須發皆張,拍案罵道:“這楊啟堂還算個人嗎?你不捐糧捐銀也就罷了,如何還說這麼多不中聽的話呢?你不是坐擁巨資嗎?本部堂偏要查一查你這些銀子是哪裏來的!”
左宗棠連夜把楊坊的情況稟告給朝廷,狠狠告了楊坊一狀,說他為富不仁。左宗棠又傳文案給衢州府知府衙門行文,調衢州府新授知府林聰彝來巡撫衙門聽命。
林聰彝字聽孫,福建候官人,乃前雲貴總督林則徐的次子。林聰彝時年四十一歲,是鹹豐年間進士,官至五品郎中。到浙江後,做過一任知縣,一任州同,因收複杭州有功,得賞四品頂戴實授衢州府知府。林聰彝為人率直,為官剛正,極具乃父之風,浙江官場無人能道半個不字。左宗棠調他過來,是想讓他出麵來辦理楊坊的事。
左宗棠私下對香姑娘說道:“這個楊坊,不辦他一辦,他是要忘掉祖宗的。他不是想把名字刻在橋上被人千古傳頌嗎?本部堂就成全於他!他還敢自稱什麼老夫,真是太狂妄了!我大清開國至今,老夫是什麼人都敢稱的嗎?”
香姑娘再次被左宗棠說進雲裏霧裏,她小聲問道:“老爺,老夫老夫,不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紀,便可稱的嗎?原來不是這樣的?”
左宗棠撫須笑道:“說起來呢,朝廷倒也沒有明文規定過,但官場上呢,卻就有條不成文但大家都知道的規矩。我大清的官哪,不管胡子多長,也不管年紀幾何,隻要沒有拜相,就不準以老字自居。滌生比我長一歲,他可以稱老,我卻不敢稱老。他楊啟堂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捐了個頂戴,他也配稱老嗎?就憑他的出身,他就算活到三百歲,也隻配做晚生!”
香姑娘被左宗棠的一番話說得再次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