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函當晚由快馬送往南疆喀什噶爾。接下來,左宗棠便將十幾名幕僚傳進臥房,開始商量上折薦人的事。
幕僚們按著左宗棠交代,相商了兩天,這才湊成一篇折子。左宗棠坐在榻上,支撐著身子,勉強把折子看了一遍,又刪改了幾處,這才著文案謄抄,吩咐連夜拜發。
折子的題目是“遵旨複陳來京陛見”。左宗棠在折中舉薦劉錦棠為欽差大臣,接替自己督辦新疆一切事務。
談到陝甘事務,左宗棠這樣寫道:“臣俟劉錦棠行抵哈密會商一切,交卸軍務,即當馳返蘭州,清理案牘。陝甘督篆是否即交楊昌浚接署,出自聖裁。臣交篆後,即取道秦、晉北上,不敢遲延。唯頻年力疾從戎,咯血、脾瀉諸症時愈時發,藥餌無效。近則健忘益甚,步履維艱,頻年以來杖不釋手,每遇祭祀典禮,登降拜跪,輒須攙扶以防傾跌,形極衰頹,情同戀棧。”
此折先舉薦劉錦棠接替自己擔任欽差大臣,又提出由楊昌浚接署陝甘總督。
此折拜發的第十日,左宗棠又上《出屯哈密布置情形》一折。
聽著外麵拜折時的咚咚鳴炮聲,左宗棠不無遺憾地對圍坐在榻前的一應幕僚感歎道:“看樣子,對俄國狗熊的這場戰事,老夫是無緣參加了。你們大概已經看出,老夫抱病出關,就是想和那個考夫曼較量一番,好好揚一揚我大清的國威!可惜呀,狗日的考夫曼,臨陣變成縮頭烏龜了!”
幕僚饒應祺勸道:“老中堂,毅齋京卿文韜武略俱佳,又深得您老的真傳,有他在這裏接替您老料理對俄戰事,您老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設若談判決裂,當真打起來,依下官看,那個狗日的考夫曼,未必就是毅齋京卿的對手!毅齋京卿出關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真正稱作戎機順迅,古近罕比!通關以來,這是最揚國威的一場保土之戰哪!有哪個國家不佩服呢?”
左宗棠大驚道:“饒太守,你適才講的話,毅齋到後,卻萬不要再同他講起!俄國船堅炮利,非阿古柏匪幫可比,萬萬不可大意!設若毅齋聽了你的這篇宏論,當真把尾巴翹起來,這不是要誤國家大事嗎?”
饒應祺是知府銜,左宗棠固有“太守”一稱。
饒應祺笑道:“毅齋京卿的心性,世上還有比您老更清楚的人嗎?若毅齋京卿當真接受一次誇獎便翹一次尾巴,他老現在的尾巴,可不是能翹到南天門做旗杆嗎?”左宗棠笑笑沒有言語,他喜歡聽這話。
聖旨不久頒下,同意授命劉錦棠為欽差大臣,督辦新疆一切事務。
從聖旨上可以看出,朝廷隻同意由劉錦棠接任欽差大臣,卻不同意由楊昌浚接署陝甘總督。對陝甘總督的人選,朝廷顯然另有安排。
談判結果如何尚難預料,新疆伊犁九城前景自然莫測,陝甘最是關鍵。對陝甘總督的人選,朝廷不能不格外慎重。
聖旨下到南疆的時候,劉錦棠已收到左宗棠快函多日,此時正把防務料理妥帖,即將起程。一見自己得加欽差大臣銜,劉錦棠不敢耽擱,馬上便帶上親軍五營,離開喀什噶爾,連日向哈密飛也似地趕來。
淚別
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十月初六,劉錦棠日夜兼程,風塵仆仆地趕到哈密。左宗棠這時正在榻上昏睡。
劉錦棠來到轅門,翻身下馬,示意守門的侍衛不要進去通報,而是一個人快步走進去。他要給左宗棠一個意外的驚喜。
劉錦棠推開臥房的門,見須發皆白的左宗棠憔悴地高臥榻上,正在鼾睡。劉錦棠腦海中登時閃現出叔父劉鬆山的形象,不僅心頭一緊,兩眼撲簌簌便落下淚來。他撲騰跪倒在榻前,用手輕輕抓住左宗棠的一隻手,聲音哽咽地說道:“世叔,晚生看您來了!您老病成這樣,怎麼還出關啊!您老應該為國珍重啊!”
左宗棠全身一抖,很快睜開雙眼觀瞧,口裏不由自主道:“可是毅齋?可是毅齋嗎?”
劉錦棠緊緊握著左宗棠的手,含淚點頭答道:“世叔啊,晚生出關至今,無一日不在夢裏與您老相會,非常想念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