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3)
交印之後的幾天裏,左宗棠與劉錦棠談了阿克蘇製造局與庫車火藥局的事,兩個人又對正在招商當中的新疆鐵廠,做了一番更加詳細的規劃。諸事妥帖後,左宗棠這才放心地率親兵五營,抬上自己的棺櫬,扶杖乘車離開哈密進關。
劉錦棠帶親兵兩營,一站接一站地護送。
護送至第三站地,早起將行,臨上車,左宗棠忽然握著劉錦棠的手,含淚說道:“毅齋呀,古話說:‘送君千裏,終有一別。’你不能再送了,我二人就此分手吧。”
劉錦棠見風裏的左宗棠白發飄舞,病容滿麵,想到就此一別,天各一方,很可能再無相見之日,不覺鼻子一酸,淚如雨下。
劉錦棠哽咽著說道:“世叔,您老到京師後,可要保重身體呀。晚生把新疆的事料理妥帖,就進京去看您。您老隻要肯答應晚生一件事,晚生便止步不送。”
左宗棠顫抖著雙手說道:“毅齋呀,你不要哭了。關外的風硬,不要傷了眼睛,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劉錦棠抹一把淚水,道:“晚生懇求世叔養好身體,容晚生日後進京,能向您老再敘衷腸。您老一定要答應晚生,不能讓晚生日後進京,空對日月。”
左宗棠回首凝望著身後的山川樹木、農田河流,沉默了一下,緩緩說道:“伊犁還在俄手,新疆尚未全複,邊陲並不安穩,老夫此時肯定不會去見閻王!毅齋呀,我們就此分手吧。伊犁前景莫測,新疆百廢待興,可就看你的了!你也要保重啊。”
左宗棠話畢,示意身邊的侍衛扶己上車。眼望著車駕起行,劉錦棠忽然雙膝跪倒;身後的眾兵丁一愣,跟著也全部跪下。
劉錦棠一邊衝車駕叩頭,一邊大聲說道:“世叔啊,不管伊犁前景如何,您老都不能毀約呀!晚生把這裏的事辦妥,就進京去看您,您老可一定要等著晚生啊!”
劉錦棠說這話時並不知道,坐在車裏的左宗棠,此時也正從車簾的縫隙處,深情地望著他。
左宗棠兩眼流淚,喃喃道:“毅齋呀,老夫不是毀約之人,老夫也舍不得你呀!可老夫大限將至,你我此別,恐怕難有再見之期了!”
左宗棠抵達肅州的當日,突然接到赴俄使臣曾紀澤由俄都聖彼得堡輾轉投遞到的一封電報。曾紀澤在電報中向左宗棠透露:經過幾次商談,曾紀澤堅持拋開崇厚原約重新訂約,俄方則堅持仍按崇厚所訂條約辦理,雙方已相持多日。
曾紀澤最後說:俄方已單方麵中止談判多日,何時進行新一輪會談,談判前景如何,全不得而知。從電報中左宗棠判斷,曾紀澤在俄國的談判極其艱難,隨時都有破裂的可能。
左宗棠先給恭親王寫信一封,稱:“鄙見劼剛此行難有把握,疆吏如能持正,使臣或尚有憑借,多說幾句硬朗話;否則,依違遷就,在所難免,而後此議論紛騰,重煩口舌,尤嫌不值也。”
左宗棠又說:“愚見主戰固以自強為急,即主和亦不可示弱以取侮。譬之圍棋,敗局中亦非無勝著,唯心有恐懼,則舉棋不定,不勝其耦矣。”
左宗棠隨後又給總理衙門寫了封公函,稱:“劼剛來電,似和議必不能成……察看情形,實非決之戰陣不可。究之言戰,本是一條鞭辦法,無和議夾雜其中,反覺愈有把握。”
左宗棠堅持認為,拋開談判,單用武力收複伊犁,雖是一條鞭辦法,反覺愈有把握。
左宗棠最後才給劉錦棠寫信雲:“聚晤數日,揖別登程,一思厚誼深情,感荷無量。時事多艱,唯思努力報國,方有息肩之日。衰庸無狀,敢不勉旃。麾下為世間英奇,中外引領以俟久矣,而巨任初膺,猶常以欿然不自足為懷,異日豐功偉伐,必有非前人所及者。願更勤修令德,俾足開拓萬古為望。俄事非決戰不可。連日通盤籌畫,無論勝負雲何,是非將其侵占康熙朝地段收回不可。中俄之釁,實由此開。”
左宗棠此信,其實就是要告訴劉錦棠:“俄事非決戰不可。”斷言:“中俄之釁,實由此開。”
左宗棠讓劉錦棠拋開談判成功的幻想,充分做好武力收複伊犁的各項準備工作。三封信依次發走不久,甘肅布政使楊昌浚便派員趕到肅州,特來迎接左宗棠到蘭州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