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長歎了一口氣:“石泉哪,我的大限就要到了,可我閉不上眼睛啊。你說,台灣孤懸海麵,是不是應該設行省啊?它可是我大清東南海上的門戶啊!”
楊昌浚眼睛一紅說道:“季高啊,您先把病養好。台灣的事,等您好了以後我們再議。衙門裏還有些事情,過一會兒我再來看您。”
楊昌浚話畢走出行轅,對守在門外的侍衛吩咐道:“好好侍候欽差大人,有什麼事情,馬上向本部堂稟告。”
但左宗棠很快又把文案傳至床前,一邊喘息,一邊又口述了《台灣緊要請移福建巡撫鎮攝》折,指出:台灣孤注大洋,為七省門戶,關係全局,請移福建巡撫駐台灣,建議台灣設立行省。
折後,左宗棠附片以“衰病日劇”奏請交卸差使,並懇恩開缺回籍調理。當晚,兩個蓬頭垢麵的人,跌跌撞撞闖進欽差行轅,口口聲聲要麵見欽差左爵相。
侍衛被纏不過,隻好稟告左宗棠。左宗棠聞報一驚,不由隨口說出一句:“莫非是張幼樵與何子峨?讓他們進來!”
很快,侍衛帶著兩個人來到左宗棠的床前。
兩人一見左宗棠,先撲通跪倒,一邊磕頭一邊哭道:“罪臣張佩綸、何如璋,給欽差大人請安了!”來人果然是張佩綸和何如璋。
兩個人滿臉憔悴,衣衫襤褸,仿佛剛從大獄放出來的囚犯。
左宗棠氣得渾身亂抖了半晌,最後還是讓人給他們兩個放了座,這才詳細問起他們如何消失了這麼久。
張佩綸、何如璋二人哽咽了許久,方講述起來。
張佩綸把改期開戰的信函派身邊的一名通事送出之後便得到密報,稱各國駐馬尾的領事,正在離岸登船,為的是躲避炮火。
張佩綸聞報,表麵雖鎮定如常,內心已是緊張得不行。他勉強把最後一杯酒倒進口裏,便命人更衣,又將行轅裏的一些書籍及貴重物品清理了一下,讓親兵抬著,便趕到山頂來督戰。哪知走到半山腰,江麵便傳來隆隆的炮聲,分明已經開戰。他慌忙駐足觀看,卻正看見福建水師的旗艦“揚武”號向江中下沉,而管帶張成正跟條蛤蟆似地奮力往岸上爬。他命人將張成拉將上來,未及講話,偏偏一發炮彈呼嘯著飛來,在山腳下炸響,崩起無數的沙石。親兵都嚇得躲到樹後藏身,張成則拉起張佩綸,拚命地向山後奔去。是日大雷雨,張佩綸衣褲盡濕,靴亦跑丟一隻。張成則赤膊跣足,短褲披發。兩個人好不容易跑到船廠後山,江中炮聲愈烈,半天空裏都是硝煙。
張佩綸心驚肉跳,以為法人很快就要上岸拿他,遂稍事歇息,繼續扶著張成,東倒西歪地向前疾奔。傍晚時分,二人始行至鼓山麓。張佩綸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動了,張成也是雙足見血,氣喘如牛。
張佩綸把自己放倒在路旁一棵大樹的後麵,喘息了許久才道:“這裏是什麼地方?法人來尋,能否被他尋著?”
張成靠著一塊石頭喘氣,回道:“大人,這裏應該是鼓山麓,卑職以前到過這裏。這個地方挺犯邪,聽說專出美女和傻子。”
張佩綸一聽這話,一下子睜圓眼睛,奇怪地問:“這話怎麼說?前麵的村子叫什麼名字?”
張成一麵扳過腳來拔刺,一邊答道:“卑職也是聽說,村名卻不知道。可能叫美女村,也可能叫傻子屯。大人,我們今晚到哪裏歇腳?”
張佩綸道:“法人能否尋過來?”
張成道:“大人,天色已晚,又雨急風大,法國人想來不會找到這個地方。”
張佩綸深思了一下道:“本部院已經走不動了。張成啊,你到村子裏走一趟,找到管事的,就說本部院到了,讓他們備頂轎子來接本部院。我們今晚就宿在這裏吧。”
張成咬著牙站起身,剛想邁步走動,卻又撲通倒下去,許久起不來,口裏道:“大人,卑職這雙腳已是走壞了,根本走不了路。”
張佩綸翻身坐起道:“你趕快尋根棍子拄著,本部院同你一起進村去吧。”
張成一見張佩綸話裏帶氣,隻好忍氣吞聲地趴在地上用手亂摸,總算摸到一根木棍子。他撐著棍子站起來,慢慢挪到張佩綸的身邊扶起張佩綸,兩個人便攙扶著向村子裏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