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月人倍忙(2 / 3)

“加明!加明!”床上卻推醒了雲芝。她翻過身來,急忙推著加明:“你怎麼啦!”

加明也醒了,揉揉眼睛,哪裏有什麼辦公室和打架的!可他心裏還在“咚咚”地跳。

“嘿!一個夢!”他憨笑著對雲芝說。

“一個啥子夢?駭死人!”雲芝往加明身旁挪了挪,問。

加明卻不說話了,兩隻眼睛看著窗外。一縷月光透進屋裏。從窗戶望出去,正好看見兩顆星星,晶亮晶亮的,在朝他眨眼。良久,加明把頭靠在雲芝身旁,雲芝幾絲鬢發擦著他的臉:“雲芝,我明天……還得走!”

“你硬是不管……我們娘兒母子……”

“雲芝,你聽我說!”他耐心得像開導學生,“你是懂事理的,包產以後,社員爭水,爭牛,爭曬壩的矛盾多了,特別是在這農忙的時候……雲芝,我幫助你,應該!可也要以不影響本職工作為度!不能像李主任那樣,手端鐵飯碗,心懷泥飯碗,讓社員們戳脊梁骨。”

他還說了很多,雲芝默默地聽著,一句話也沒說。

第二天清晨,加明起了個大早。他懷著內疚的心情,要替雲芝煮頓早飯。飯剛好,雲芝醒了,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你真要走?”

“嗯!”加明遞過梳子,讓雲芝梳頭。

雲芝接過梳子,眼睛帶著懇求:“還栽兩天秧不行嗎?”

“雲芝……”加明深情地喊一聲,眼睛中卻帶著固執。

雲芝的眼睛蒙上一層濕潤的霧氣,扭過頭,默默地洗臉,梳頭去了。

吃了飯,他提起挎包走出門,回頭望一眼雲芝。雲芝臉朝牆壁,瘦削的雙肩似乎在顫動。他把腳步放得很輕很輕,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突然,雲芝衝出屋,叫道:“等一等!”

加明停住腳,雲芝來到麵前,淚眼模糊地看著加明:“走嘛!我和你一起去!”

“你?!”

“我跟你……去享福!”

“雲芝,我過幾天再請假回來。”他以為雲芝說氣話,就安慰她說。

可是,雲芝當真跟在他後麵走著,加明倒急了,回頭說笑話逗她:“今天太忙,你就不要送了。”

雲芝淚水“吧嗒,吧嗒”掉下來。她搶到加明前麵,奪過他肩頭的挎包,又哭又嚷:“你給我回去!你給我回去!”

加明又回到屋裏,心中難免有點生氣,他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對雲芝說道:“好好好!我不走了,就在家種一輩子責任田!今天給你收麥,明天給你挑糞,後天給你栽秧……你去把我們公社大門鎖了,幹部都散夥!”

加明回了屋,雲芝卻並沒有得到滿足。反而哭出聲來:“加明,你一口一句‘我們’,好像我們娘兒母子是多餘的。你、你要願意,我們離、離婚,免得我、我拖你後腿,嗚嗚!”

雲芝的哭聲驚動了左右鄰舍。大家為他們第一次吵嘴感到驚奇。霎時,聚滿一屋子人。隔壁四嬸娘平時喜歡雲芝,就把她拉過去醒氣兒。趁這機會,加明向孩子說了一句:“媽媽回來,跟她說我走了……”就像一個倉皇出逃的罪犯一樣出了門。走到屋後埡口上,才回頭久久地注視著自己那幢小屋,心裏升起一種悵然的感覺。

3

“嘀嘀——”中班車到了,人群一陣騷動,打斷了加明的沉思。他朝汽車望去,上下車的旅客都很有禮貌,秩序井然。在這大忙季節,鄉下人趕車的不多。不是有句農諺“過了立夏,見了親家都不說話”嗎!旅客們大都是穿戴整齊,略顯富態的城裏人。其中也包括不少他這樣的人吧!

熟人們見麵時的寒暄、取笑,不時傳入加明的耳中。

“老張,你也回家‘支農’了?”

“不怕見笑!婆娘連二趕三來催,不回去,有啥子法?!”

“不回去,謹防挨刷把腦殼,跪榻凳喲!哈哈!”

“老李,回去才幾天,你活像一包骨了呢!”

“一包骨的話,差點爬高煙筒囉!”

“爬了高煙筒,還沒人有空來開追悼會!哈哈!”

兩個麵色黧黑的莊稼人路過,朝這一群人看看,互相擺談著:“這些工作同誌也是喲!過去哪裏吃過這號苦!不是說,縣區幹部樓上樓,社隊幹部遍地遊,生產隊長吼一吼,唯有社員在流汗嗎!”

“現時不同了!人心換人心,五兩換半斤。要是不回去幫助做,一個婦道人家也夠辛苦的!”

他們的話,又激起了加明對雲芝的思念。

結婚十多年來,雲芝從來沒在他麵前叫一聲苦。前些年,隊裏吃大鍋飯,他又在外麵工作,雲芝默默無聞地挑起了家庭的全部重擔。她的個性好強,事事都不願意在別人後麵。隊裏幹部把全勞力的工分抬得很高。雲芝賭氣,就和男人一起使犁用耙,栽秧撻穀,水上水下,輕的重的,挑抬不論。加明每次回家,心裏酸楚楚的,又痛又愛——雲芝是咬著牙硬撐呀!

責任製落實後,雲芝在家分得三個人的責任田。雖說加明一月兩月回趟家,打打幫手,可畢竟是小打小鬧呀!加明都不明白,她一個女人是怎樣把這三份責任田作務得一點兒不比別人差。光這樣還不算,又好像要和別人比個輸贏一樣,別人喂雞,她也喂雞;別人養鴨,她也養鴨;別人在房前屋後種菜賣,她也照樣畫葫蘆;隔壁四嬸家利用空閑編筐織簍賣,她也在月光下編簍到半夜。要不是加明反對,雲芝還要買牛喂呢!加明也曾以為雲芝的錢不夠用,就在單位省吃儉用,每月給雲芝多拿點錢回去。可是雲芝卻把臉沉下來,說:“哪個要你從牙齒縫縫裏給我省?不是小看你,你那幾個錢,抵到哪裏去了喲!”相反,加明倒從家提走了不少雞蛋、鴨蛋等東西。

不管雲芝多苦多累,從來都是咬緊牙關,沒在加明麵前流露過,更不用說拖後腿。

去年冬月的一天,天飄著雪花。下午,加明和幾個同事從鄉下回來,一個個凍得牙巴直打戰。加明生了火爐,邀同誌們烤火。暖和了,幾個人就圍桌玩幾盤“車一轉”。打得正高興,門輕輕地開了,雲芝提著包袱,披著一身雪花,出現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