撚軍的最終失敗,仍敗於曾國藩製定的“河防大計”。曾國藩知道自己的失敗不在於“剿撚”的戰略失誤,而是另有原因。其中主要是清政府不願把“剿撚”之功再授予這位已撲滅了太平天國的大功臣,以免其功勞太高,將來難以駕馭。事後,曾國藩總結失敗的教訓時,也承認自己仍有“不耐煩”之處,其中主要是指沒有處理好與河南地方大員的利益關係。
曾國藩的“耐”字中有“困知勉行”、努力發奮的意思,隻要能熬得住,打得通,便是好漢,便是成功。
1866年正月,他在給正在練字的兒子紀鴻的信中說:“爾不可求名太驟,求效太捷也……困時切莫間斷,熬過此關,便可少進。再造再困,再熬再奮,自有亨通精進之日。不特習字,凡事皆有極困極難之時,打得通的,便是好漢。”
八。宦海識途,功成身退
曾國藩一貫主張:“盛時常作衰時想,上場當念下場時,富貴人家,不可不牢記此二語也。”
1862年,曾國藩以身居將相之高位,曾國荃統領的人馬更是達兩萬之眾,曾國華統領的人馬也達五千之多;曾國荃在半年之內,七次拜受君恩。盡管這還不是曾氏家族最為輝煌的時期。
麵對如此浩蕩皇恩,連曾國藩都有些心滿意足,甚至有點喜出望外,他禁不住驕然慨歎:“近世似此者曾有幾家?近世似弟者曾有幾人?”
曾國藩之所以被重用,關鍵是太平天國運動的存在。如果沒有太平天國運動,清政府就不會依賴曾國藩。他們不想在消滅了太平軍之後,又有湘軍謀反。
1854年,曾國藩攻陷武昌後,鹹豐皇帝對他的封賞一再遲疑,正是考慮到這些。當時,捷報傳來,鹹豐皇帝很高興,立即下旨,封曾國藩為湖北巡撫,並且誇獎曾國藩,說他雖然是一介書生,卻能夠立下大功。鹹豐皇帝身邊的一位大臣卻勸他,說曾國藩雖然是一個普通人,但是他振臂一呼,四麵八方的人都會響應,聚集在他的周圍。雖然有了功勞可以得到獎賞,但給他權勢,卻不一定是國家的福氣。鹹豐皇帝揣摩過後,就改變了主意。
曾國藩以其敏銳的洞察力意識到了危機,心中不免有矛盾。因為要想做到精忠報國又要做到功成身退,的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古今能做到這點的人寥寥無幾。
曾國藩功成身退的想法在他的日記中屢屢有所表露:“日內因戶部奏折似有意與此間為難,寸心抑鬱不自得。用事太久,恐人疑我兵權太重、利權太大。意欲解去兵權,引退數年,以息疑謗,故本日具折請病,以明不敢久握重柄之義。”
1864年3月25日:皇帝降下諭旨,任命曾國藩為欽差大臣,督軍北上,並加封。“是日接奉廷寄,一等侯之上加‘勇毅’二字……加此二字,不以為榮,適以為憂!”
1865年4月29日:“是日,接奉廷寄,因十二月十八日秦兵之敗,霞仙革職。業經告病開缺之員,留辦軍務,致有此厄,宦途風波,真難測矣!然得回籍安處,脫然無累,猶為亂世居位者不幸中之幸。”
1867年正月7日:在給李鴻章的信中,曾國藩也提到:“仆辛苦多年,何必於晚節戀此一官……從此不居權要之任,或可保全末路耳。”
世上有兩種人:一是不知足者,二是自我滿足。自我滿足者又有兩種:一盲目滿足,二知足常樂。不知足者物欲橫流,知足常樂者心靈通達。曾國藩不計較得失,並以“知足慎獨”為人生學問,可謂智者!
曾國藩有一首詩最能代表他的“知足”觀:慎獨則心安,主敬則身強,求仁則人悅,習勞則神欽。
的確,知足是一種最大的滿足。宦海多年的曾國藩深知知足之道:“知足天地寬,貪得宇宙隘,豈無過人資,多欲為患害:在約每思豐,居困常求泰,富求千乘車,貴求萬釘帶,未得求速賞,既得勿求壞。芬馨比椒蘭,磐固方泰岱。求榮不知厭,誌亢神愈昂,歲懊有時寒,日明有時晦,時來多善依,運去生災怪。諸福不可期,百殃紛來會。片言動招尤,舉足便有礙。戚戚抱殷尤,精爽日凋瘵。矯首望八荒,乾坤一何大,安榮無遽欣,患難無遽憝。君看十人中,八九無依賴。人窮多過我,我窮猶可耐;而況處夷塗,奚事生嗟氣?於世少所求,俯仰有餘快,俟命堪終古,曾不願乎外。語雲:名根未拔者,縱輕千乘甘一瓢,總墮塵情;客氣未融者,雖澤四海利萬世,終為剩技。”
意思是:知足就會覺得心中像天地一樣寬廣,貪得無厭會覺得宇宙也十分狹小。對於沒有超乎常人資質的人來說,多欲多求就更招致禍害。貧困時總想到豐盛,困境時經常尋求平安,富貴時要求有千乘車,尊貴時追求萬釘帶,沒有得到又要求迅速賞給,得到後又想永久占有,追求椒蘭那樣的芬芳的香氣,如同泰山般穩固的地位。追求榮華富貴,沒有知足,整日精神昂揚但越來越委頓,天氣有寒有暖,日月有全有缺,時運好時多結善緣,時運不好會生災患。
各種福分不可期求,各種禍害往往紛至遝來。一句話會招人怨尤,一舉足便會有障礙。舉首望世界,乾坤是多麼大啊,得到榮譽不要立即歡欣,遇到患難也不要立即氣餒。你看十個人中,八九個都沒有依賴。別人窮困多超過我,我的窮困仍然可以忍耐;況且處於平坦夷途,還有什麼事值得嗟氣歎息呢?
對於世界少一些索求,走路、睡覺都十分愉快,聽天由命活到老,就不會四處不安。
俗話說:一個名利思想不能徹底拔除的人,即使能輕視富貴榮華而甘願過清苦的生活,最後還是無法逃避名利世俗的誘惑;一個受外力影響而不能在內心加以化解的人,即使他的恩澤能廣被四海甚至遺留給千秋萬世,其結果仍然是一種多餘的伎倆。
他把自己的感覺和心情告知家人,又以自己的學識、閱曆和權威規勸家人:“日中則昃(太陽偏西),月滿則虧。我們家現在到了滿盈的時候了!管子雲:‘鬥斛滿則人概(削平)之,人滿則天概之。’我以為,天之平人原本無比形,必然要假手於人。比如霍光氏盈滿,魏相來平滅他,宣帝也來平滅他;諸葛恪盈滿,孫峻來平滅他,吳主也來平滅他。待到他人來平滅而後才悔悟,就已經晚了。我們家正處於豐盈的時期,不必等到天來平、人來平,我與諸位弟弟應當設法自己來平。”
“功成身退”的思想在今天對許多人來講已經不太實用。它會使人失去積極的進取心,從而滿足於現狀,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這是其糟粕之處。事實上,這裏提出的“功成身退”僅是一種退守策略,是指一個人能把握住機會,獲得一定成功後,見好就收。
老子的知足哲學也包括了“功成身退”的思想。所謂:“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其含義為:過分自滿,不如適可而止;鋒芒太露,勢難保長久;金玉滿堂,往往無法永遠擁有;富貴而驕奢,必定自取滅亡。而功成名就,激流勇退,將一切名利都拋開,這樣才合乎自然法則。因為無論名或利,在達到頂峰之後,都會走向其反麵。
曾國藩本來是一個虔信程朱理學的學者,然而那個時代把他造就成了一代中興名將。從1852年奉旨興辦團練開始,到1872年他死前的一二年,他一直在過問軍事。他仿照明代戚繼光創建了一支不同於綠營軍(兵)的新型軍隊,這支軍隊紀律嚴明,戰鬥力強,為他立下了赫赫戰功;然而,正當它處於威震四海的頂峰時期,曾國藩卻出於保全自己的目的,下令解散了它。
曾國藩自從“特開生麵,赤地新立”拉起一支從團練改編而成的軍隊——湘軍時,便洶洶然地衝在對抗太平天國的最前列,此時他完全被維護皇朝的義務感和炫耀自己的功業心包圍了。但在以後的征戰生涯中,不僅戰事棘手,屢屢受挫,而且也時常受到來自清政府內部的多方掣肘,真可謂身陷煉獄,備嚐艱辛,但他畢竟都竭蹶經營,“咬牙立誌”地堅持了下來。
因此,當他在1858年再次出山時,變得十分注意自我克製,特別注意調整自己和清廷之間的關係,尤其注意回避曆史上那些顧命大臣常遇到的功高震主的問題。
曾國藩時常提醒自己要注意“富貴常蹈危”這一殘酷的曆史教訓,隻有推美讓功,才能持盈保泰。
當天京合圍之後,李鴻章、左宗棠先後攻下了蘇、杭,五萬大軍陳兵於天京城外,卻難以將天京攻下,來自於朝廷上下的各種議論紛起,這不能不引起曾國藩的注意和思考。尤其是與沈葆楨爭奪江西厘金的問題上,更引起他的警覺,他已十分清楚地意識到,朝廷有意偏袒沈葆楨而壓抑自己,使其處於極難的處境之中。
在攻克天京前,曾國藩對於大功後他所麵臨的政治危機,已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當攻破天京的消息傳至安慶以後,他更是繞室彷徨,徹夜思考,對於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況進行預測並采取相應的處理辦法。
當曾國藩從安慶趕到江寧的時候,終於醞釀出了一個持盈保泰的解決方案,那就是裁軍不辭官。
湘軍攻破天京後,曾國藩被皇帝封為一等毅勇侯,世襲罔替。作為事實上的湘軍領袖,凡是湘軍出身的將領,無論是執掌兵權抑或出任封疆大吏,都視他為精神上思想上的領導者,而湘軍在裁減之後,被裁者多至數萬,功名路斷,難免有很多人心懷不滿。
此時,曾國藩如果請求解官回籍,皇帝當然不能不接受他的要求。但如他回到鄉間之後,以一個在籍鄉紳的身份,一旦為圖謀不軌之人所挾製,並奉之為領袖人物,即使曾國藩知道如何應付,而對清朝政府來說,也仍然不可接受,故而解官返籍並不是保全功名之道。如果清政府懷有過分的恐懼,以為曾國藩之辭卸官職,正表示他有不願繼續為朝廷效力的意願,那就更容易發生不必要的猜忌了。
因此,曾國藩在此時一方麵自動解除兵柄,一方麵要留在兩江總督任上繼續為清政府效力,決不輕言去留,無疑正是絕對使清政府感覺放心的最好辦法。試看他在兩江總督任內因奉旨剿撚而不以勞苦為辭,逢到軍事失利,立即趁機推薦李鴻章自代,亦無非仍是遠權勢而避嫌疑的做法,不過在表麵上不太顯露痕跡而已。至此,我們當然要相信曾國藩之功成不居與遠嫌避位,正是他的一貫作風了。